卫兵们都高举起火把,随时待命。
这时从远处有一匹马绝尘而来。“报……”马上之人高呼道。
陆望之将手放了下来,卫兵们的手臂也跟着放了下来。
来人正是那小吏的属下,他下马后一路小跑来到陆望之跟前,汇报了城郊金豆一家的遭遇。
陆望之听完后,惊问道:“当真?”
那属下道:“小的不敢欺骗大人!”
陆望之定定神,思考了片刻,向在场的官兵命令道:“原地待命!”说完就让那下属领路离开了。
不久,陆望之也走进了那家农院,他一进屋,映入他眼帘的就是床上的那个虚弱的孩子。
陆望之的身子有些僵硬,走起路来有些蹑手蹑脚,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显然他有些惧怕!
我在怕什么,怕那孩子传染我吗?!可笑!陆望之心里自嘲道。
他环视了屋内一圈人,看到狄莫芸时目光停了停,他感到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这个人,然后抖了抖官袍,走上前问道:“那孩子的大夫呢?”
相沁上前一步拱手道:“陆大人,在下便是那孩子的大夫。”
陆望之看着眼前如此年轻俊俏的后生,皱起眉头,他怀疑道:“是你治好了瘟疫?”
相沁不卑不亢道:“回大人的话,在下治好的是这个孩子的病,这个孩子确实得的是瘟疫,虽不敢说彻底治好了,但他肯定是脱离危险了。”
“那么,你能治愈整个瘟疫吗?”陆望之有些期待起来,郑重地问道。
相沁沉吟了一下,答道:“不敢说,目前这只是个单例,所以我不敢打包票。要解决整个瘟疫的情况,还得再详查病情,视情况而定。”
“那么你有几成把握”陆望之紧接着又问道。
“五成。”相沁迟迟疑疑地说道。
陆大人冷哼一声,略带嘲讽道:“才五成。”
相沁抬头,这回她晶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怯懦,平静的语气里不带半点含糊,也许治疗金豆的成功使她信心倍増,她道:“大人,五成是我给的,另五成是患者给的。要想有十足把握,还需我和患者共同努力。”
陆大人愣了,他没有因被驳斥而感到恼怒,而是觉得这位后生身上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明如浅溪,却又有一股静水深流的玄妙。
这时候他有一点相信了,或许这后生真的能够创造奇迹。但他还是要逼‘他’一逼,请将不如激将嘛!他逼问道:“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本官?”他瞅了一眼那孩子,又说道:“医好了这孩子并不等于能医好所有的人。”
相沁沉默了,她除了这孩子,还真的再无其他能证明自己实力的东西了,但她又不
忍面对那么多病患无动于衷,这就是旁人说的医者仁心吗?
相沁扪心自问,自己该有勇气豁出去还是该就此罢手放弃?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狄莫芸,想从主子身上寻得答案。
狄莫芸淡笑着,没有做任何的表示。
是我自己做决定吗?
那就随心吧!相沁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下愿以自个性命担保,在下愿立军令状!”
陆望之咄咄逼人道:“你能做得了自个的主?!”
相沁不语,她又一次望向狄莫芸,她终究是属于小姐的,还得需小姐做主。其实陆望之没有想过相沁会是哪家的奴仆,只是看“他”过于年轻,还没到能自我担当的年纪。
一个眼神,狄莫芸便知道相沁的想法,她上去向陆望之拱手道:“陆大人,可否还记得在下?”
陆望之被狄莫芸转移了注意力,说道:“阁下是……”
狄莫芸笑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在狄记粮栈门口见过一面。”
“哦!”陆望之想起来了,“你是狄二公子的朋友?”
狄莫芸点点头说道:“鄙人姓孟,是狄二公子的义弟。”
“哦,是孟公子。”陆望之拱手道。
狄莫芸亦拱手道:“陆大人,这位大夫是在下请来的,如果您不相信他的能力,那就让鄙人为他作保如何?”
“拿什么作保?”陆望之问道。
狄莫芸刚要张嘴说话,相沁说话了,“陆大人,在下保证贺亚县的疫情会在一个月内稳定,患者比起先前只少不多,如若不成,在下任由陆大人处罚,哪怕赴死也心甘情愿!”
陆望之看向相沁,狄莫芸也看向相沁,前者投去赞赏的目光,他认为相沁很有自信,很有勇气。
而后者却深深的明白,相沁是不愿意连累小姐,所以想一人事做一人当。因为明白,所以慈悲。狄莫芸感慨了一声,“你啊……”就再没下文。
就在大家短暂的沉默之时,那个老大夫闻讯赶来,他很快地走进了屋,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陆望之打,就直奔床榻之旁,他细细地观察着躺在床上的孩子,又是诊脉又是压腹,一阵忙乱之后,,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炙热起来。
“真是神奇,居然开始好转!”老大夫一声感叹。
“你确定这孩子之前得的就是瘟疫吗?”陆望之问道。
老大夫这才面带微笑的向陆望之行礼道:“是的,这孩子的病症确实是瘟疫,而且病得不轻,但现在已呈好转之势。”
说到这儿,他环视一周,忍不住问道:“请问是何方高人医好了这孩子?”
相沁躬身示意道:“是在下不才,侥幸治好了孩子的病。”
老大夫很惊讶,没想到这位大夫如此年轻,但他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反而肃然起敬地问道:“这位同行,可否告知老夫如何医好的这孩子?”
相沁谦逊道:“前辈,小生配苦参、矾石、青葙子、藜芦煎服……”她还没说完,就见老大夫打断道:“这应是《圣慈录》里苦参散的配方,能治脓血痢。”
相沁点头道:“前辈博识,确实如此。”
老大夫摇头道:“老夫用这个方子试过,但并不能根治。”
相沁再一次点头,说道:“没错,治标不治本。因为还缺一味药晚辈没来得及说。”
“什么?”
“坚砂果。”相沁道:“它才是重要药材。”
“坚砂果?!”老大夫想了想,不耻下问道:“坚砂果能治好这瘟疫?这是为何?”
相沁道:“这次应是畜疫,而且是牛疫。坚砂果对症下药。”
陆望之这时候听明白了,说道:“你是说这次瘟疫的根源来自病牛?”
相沁还没解释,老大夫一拍巴掌,有些手舞足蹈的惊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急切的对陆望之说道:“陆大人,病源找到了,病人有救了!瘟疫终于可以解决了!”
陆望之很惊讶这位一向沉稳的老大夫此时竟如此失态,他沉默良久。
狄莫芸明白陆望之在思虑什么,便上前说道:“陆大人,这位小大夫已经证明疫病不是不能治愈,也就是说其余患者也有被治愈的可能。希望大人能格外开恩放那些患者一条生路。”
陆望之犀利地望向狄莫芸,再次沉默不语。
老大夫忍不住道:“陆大人,您说过的,只要能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案就不再放火烧寺庙了!”
陆望之立马递给老大夫一个厉眼,老大夫心里一颠,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陆望之终于首肯道:“好吧,暂且相信你们。那位小大夫,不要忘了你自己立下的军立状!”
相沁立马肃容拱手道:“在下谨记于心。”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贺亚县所有的大夫在相沁和那老大夫的带领下齐心协力的控制住了瘟疫,正如相沁的许诺,患者的数量不再增加,越来越多的患者正逐渐治愈。
他们终于凭借众志成城的力量击退了死神。
“神医,神医!”一家老小追着相沁身后喊道。
相沁停住脚步转头,见到追来者展颜一笑,说道:“大伯,大娘,您们怎么追来了?”
那一家四口追得气喘吁吁,来到相沁面前二话不说跪了一地。
相沁赶忙上前挽住离她最近的大伯,既感动又无奈道:“不是说别跪了吗?晚辈受不起您老这般大礼!”
那家人都是实诚人,包括那位大伯,跪得很是用力,相沁根本拉不动。大伯眼泪汪汪道:“神医,要不是你救助,俺娘,俺媳妇,俺娃,恐怕现在全都死光啦!俺也会是家破人亡的鳏寡之人了,俺幸得如今的一切全靠你的恩赐!神医,你能不能告诉俺们你叫什么名?俺们全家给你立个生祠,包括俺们后人都要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额……”相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行医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姓名。
“相帼,‘他’叫相帼。”狄莫芸含笑走来。
大伯听到了,他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不在乎“相帼”二字怎么写,记住这个发音就行了,“相帼?原来神医叫相帼!俺记住了,俺还要告诉所有人,救了俺们命的是相帼大人!”
一家四口集体叩拜并高喊道:“小的拜谢相帼大人!”
相沁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因为这名字的突现,也不是因为报答她救命之恩的叩拜,而是因为狄莫芸当众喊了那久违的名字:“相帼。”
相沁还记得小时候小姐就告诉她要以“相帼”之名立于人世,这么多年了,就在她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字号叫“相帼”时,小姐喊出来了。
相沁没有感到任何的喜悦,相反恐慌之感布满了全心。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狄莫芸,极不自在,小姐这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叫她相帼?要撵她离开吗?
狄莫芸本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相沁,但慢慢看出不对味了,稍微一细想,明白了相沁心中的恐惧,摇头心想这孩子还是这么敏感得过了头!
狄莫芸说道:“别瞎想,你先安心治病,回头我再告诉你原由。”
相沁略微心安了点,点点头,扶起那家老小并将其劝走后,继续赶往下一户需救治的人家。
到了晚上,相沁回到了她们的住处,放下医药箱,战战兢兢地来到狄莫芸身边,神色十分紧张,但盖不住眼底的那些疲惫。
狄莫芸放下手中的笔,刚刚画完一张某机械的草图,抬头望向相沁一笑道:“你回来了,先喝口水。”
相沁摇摇头,说道:“小姐,奴婢不渴。”她鼓起勇气道:“小姐,您是不是要赶奴婢走?”
狄莫芸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不会赶你走的,你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特权。”
相沁又问道:“那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狄莫芸道:“不,你做得很好,越来越当得起‘相帼’之名。”
相沁道:“小姐,奴婢不明白。”
狄莫芸叹气道:“这世间对女子多有不公,女子要像男子一样被人尊敬会很难。趁你以男子身份救济苍生时,远播传扬‘相帼’之美名,等将来有一天你又做回了女子身份时,世人会念及‘相帼’的好,不会因你是女子而苛刻你。”
相沁松了一口气,她也想象过自己像男子一样能够功成名就,在千秋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但这些都比不得留在小姐身边重要,哪怕默默无闻的当狄莫芸的丫鬟也心甘情愿,因为只有在小姐身边时她才感到格外踏实,凡事就都有了主心骨。
相沁道:“只要不是小姐厌烦了奴婢就好。”
狄莫芸拉住相沁的手说道:“相沁,你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在他人面前展露出的铮铮傲骨却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我很想问一句,值得吗?”
相沁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值得!小姐您是我心中的天!”
狄莫芸不语,摸摸相沁的头,说道:“傻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不能太过依赖我了!”
“小姐,您走哪,那我跟哪!”相沁坚决道。
“要是我死了呢?”
“小姐您要是没了,那我也跟着去!”
“说什么蠢话!”狄莫芸一脸的严肃,她道:“既然你把我视为精神支柱,那即便我死了也依旧活在你心里!你若忠心,那就记住我的话,不管我在与不在,你都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