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她的是那位红衣少女。
闵清吸了吸鼻涕,那呲溜的声音着实有些让她难为情,特别是在这位红衣少女面前,她不由有些害臊。
明明是身体本能,而闵清是从来不觉得有失体统的。
但此时,她颇为尴尬:“小娘子救命之恩,闵清没齿难忘。”
说罢躬身长长一作揖,以掩盖自己的难为情。
红衣少女一拧自己湿漉漉的袖口,清冷的声音从唇间流出:“是我眼拙。”才没看出那落水之人是你这个轻浮娘子。
真是冰冷的能拒人以千里之外。
闵清轻咳几声,作为当事人,她很是听懂了其中意思。
而在场其他人尚不知少女和闵清之事,均有些莫名其妙。
赵翎先开口道:“儿你怎的……”救她啊,让这家伙淹死算了。
又看赵衣服也湿了,心疼的直皱眉道:“灼华快带儿进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且不要为了救人,反倒搭上自己就不妙了。”
灼华自是应下,丝毫不以自己是此船主人而有恃身份,恭敬的请了赵去内室:“二娘子,这边请。”
赵含首应下,看都不看她救的闵清,径直进去了内室。
小娘子,我真的不是轻浮之人。闵清心里不由哀叹,这个误会怕是很难解开了。
赵翎这才看向闵清,装作没看见闵清颤抖身体,不客气道:“你想寻死便罢了,还连累我二妹,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一命,她为人清冷不携恩图报,我这做兄长的倒是要为她着想,看你这穿的一穷二白,想来也是个穷书生。”
赵翎眼睛一眯,面无表情道:“这样吧,你且欠她这个人一条命,还需为她做一件事,如何?”
此言一出,别说闵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唐氏姐妹,颜虹虹三人都有些震惊。
只说她们一开始见赵翎让人带那红衣少女和闵清上来,还以为赵翎只是认识,但这时只听赵翎称呼那少女为二妹,又听灼华称为二娘子恭敬有加,她们如何还猜不出来这少女便是赵。
东州羽宫赵氏,赵二娘子。
难怪能有那般好身手,能踏波凌空救人,如此功力,只怕也只能出自羽宫。
而如此出身高贵又武功极高的人物,又怎会需要一无名人士的承诺。
三人皆如此作想,尽管唐颜真已经认出来了闵清,知晓闵清有些许聪慧,但她也不认为赵有一天会需要闵清还恩。
当然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能出声反驳赵翎,赵翎此举,必有他的用意。
闵清略一思索,谨慎道:“可,但我也有条件,超出我能力范围且判定不可做,此事便作废。郎君可否同意?”她可不瞎,一开始就看到唐氏和本该不在此的明威将军,这三人身份在衡央府代表的便是最高阶层,此时却居于那年少郎君之下,说明他身份之贵,却还要她做事,谋划定不简单。
不过明知有坑,闵清也不得不往那里走,毕竟有恩报恩,只是是否踏进坑里,却由不得他人了。
倒是狡猾。
赵翎心里嗤笑一声,暗骂这只狐狸,嘴上却认真道:“如此,你且记住了。”左右是步闲棋,倘有一天他都不能保护儿,就凭闵清一人,又有何用。
此时的赵翎确实不知道,他没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在将来会有那般力定山河、喝令天下的能量。
唐颜真看看两人,这才笑嘻嘻道:“闵清你可还记得我?”
闵清转头笑道:“见过明威将军,两位娘子,嘿嘿,唐家颜如玉,当年匆匆一别,还请二娘子见谅。”
唐雨落打量一番闵清,和睦笑道:“你便是那最少步数解了华容道的闵清,咳咳,我妹妹向来眼光颇高,闵娘子能被她说到我眼前,倒果真是风灵玉秀一人。”
赵翎一看唐氏姐妹都认识闵清,心下大为好奇,斜眼看着闵清,挑眉问道:“你两姐妹怎的也认识她?”这家伙倒是会挑贵人结识,心机之辈。
闵清暗下撇撇嘴,这位初次见面的郎君,怎的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话里话外都满是嫌弃,且能感觉到他恶意满满。
唐雨落便简短的提了提,她也是智力极高之人,那华容道初时被唐颜真带回衡央府,她花费心思倒是玩了个彻底,自诩八十二步破解乃是第一,找唐颜真炫耀时却被她告知,闵清八十一步解开。
便对此人有了印象。
赵翎点点头,看看天色,道了句“尚有要事”,便进了内室和赵被灼华送着从暗道悄然离开。
没了赵翎在此,唐颜真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她此前便注意到闵清一直发抖,只是碍于赵翎不发话,她也不好越过赵翎,现下赵翎已走,便赶紧叫来侍女带闵清去换衣裳。
闵清自然谢过这番好意,她可真的快要被冻成冰棍了。
见她进去了,唐颜真才随意说道:“也不知赵翎第一次见闵清,怎的便如此刁难她,实在不像他为人。对了姐姐,闵清还和云上生也相识呢。”
当背景板听了半天的颜虹虹,这时才恍然想起来,拍手叫道:“我说这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她此前便是和唐妖精的主君在二楼厢房聚会来着。”她眼力极好,适时进去抓人,扫了一遍众人,其中便有闵清。
先前看到唐雨落本想告知此事奚落她来着,结果看到心上人就给忘了这事。
于是,一直表现的淡定柔弱楚楚可怜的唐雨落,瞬间变了一人,气势汹汹铁着脸就要下去捉奸,恰巧云上生和陈康见闵清被人带到三楼,便跟着在三楼入口处求见,两人正好碰见。
随后大堂里,便上演了一出闹剧。
唐雨落揪着云上生耳朵,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的笑吟吟道:“生儿,极乐坊的美人好看吗?”
颜虹虹和唐颜真津津有味的观看唐妖精难得的变脸,换好衣服的闵清更是在旁看热闹。
被忽视了的陈康:喂喂,能来个人搭理我吗?
而此次事故最惨的还是云上生,如果知道即将要娶的主妻也在这里,云上生发誓,那一天打死也不会去极乐坊。
明明她才是主君,但总是被唐雨落吃定,但凡有所抵抗,唐雨落便会凉凉的问她:“极乐坊的美人好看吗?”
一步错,便在下,云平之知晓后,对她是恨铁不成钢。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从这一连串的巧合里,联合蒋芝被抓,闵清不由多想,只怕她们这次报复于氏一事,被有心人利用了。
且,说不得还牵扯到了王都众多派系的权势之争。
然而信息不对等,她如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幕后之人所谋,幕后之人又是何人。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突然出现的赵翎,还有那位救她的红衣少女,身份不简单。
不知是否又和三司衙有关。
还有,那推人之手。杨幂宇?
闵清叹口气,前途莫测啊。
“嘿,你这娘子好生生的,挡在门口干甚?”
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从耳边炸响,闵清蓦的回过神,抬头一看,一座巍峨的三楼建筑伫立眼前,却是已经到达了此行目的地,万卷报社门前。
闵清摇摇头,暗道自己对那红衣少女可真着魔了。
转身朝那声音主人拱拱手,闵清略有不好意思道:“失礼了,在下刚才略有出神,还请郎君先进。”
见闵清如此客气待人,跟自己年纪也相差不大,泠漠语反倒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这大门如此之宽,自己又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只是面子作祟,泠漠语转转手中书稿,轻咳一声大方道:“无事,我向来大量,就原谅你了。”
顿了顿,左右看看跟做贼似的又凑到闵清面前小声问道:“哎哎,你也是来投稿的么?”
闵清瞅瞅他手中的书稿,张嘴说道:“我……”
“那便一起进去吧,我也是来投杂文的。”
泠漠语欣喜的拉住闵清,不由分说的便拖着她一起进去。
他非常懂这个小娘子为什么愣神,肯定跟他一样投稿无数次了都筛选下来,今天他也是犹豫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最后来投一次。
这般想着,泠漠语不由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拍拍闵清肩膀鼓励道:“不要怕,总会投上的。”
闵清看着这个身穿上等绫络绸缎的少年郎,言行却如此率性似一人,不由想起了幼时玩伴,白露。
“谢谢。”
闵清不再多言,老实的被他拉着进了门去。
大堂里人物繁多,但杂而不乱,万卷报社各处机构分布有致,接人待物井井有条。
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
闵清暗自点头称赞青弥,看来好友亦是成长了许多。
起初能一人来到衡央府,打下基础发展至今,手段心智皆不可少。
一路行进至二楼一角编辑部,泠漠语向一坐在低矮大柜台后面,上了年纪作文人打扮的老先生打个招呼,一边把书稿递过去:“先生,在下来投稿杂文。”
若是以往,凭他的个性是绝不会来这个所谓的报社,更加别说还亲自来投稿。
自从那次唐颜真强迫性的给他一份报纸,泠漠语无可奈何的翻了一翻,顿时被里面的才学和各种稀奇游赋所吸引。
唐颜真也说的没错,这些文章诗赋犹在他上,他杂文虽差,但却喜欢,且真心推崇。之后又打听到某些作者比他还小,还皆是寒门学子。
泠漠语顿时起了好胜之心,一心想着也要证明证明自己。
之后便倾力写了无数杂文让贴身随从来投,可是从未成功。
每次随从回来回复,按那审稿先生的话,“文学报不是小儿报。”
就差直接说他写的如小孩一般,当然,也差不多了。
泠漠语从小受的世家教育让他接受不了这种失败,因此这期文学报的主题,他费劲心力写了一首词,还数次请教了唐氏姐妹为他点评改正。
特别是唐雨落,她杂文一道颇有造诣,她即说好,那就差不到哪里去。
大周词较之诗,还是比较小众,毕竟写出好词的少,且词又费心力。泠漠语就是打着这种想法,写的人少了,竞争也就少了。
泠漠语有自信,这次肯定能投上。
那老先生乐呵呵的接过,通读一遍又一遍,只觉行文用字尚可,虽差了点韵味,但也算得上一篇佳作。
老先生点头赞许道:“此作极好,郎君年纪轻轻,倒是颇有才华。”
顿了顿,老先生又可惜的摇摇头:“只是差了点韵味,若是点睛,则更妙矣,只是老夫才学不够。不过比起目前收到的诸多作品,也是更甚一筹了。”
听得如此点评,泠漠语心头直喜,面上笑开了花,总算没白花心思。
“先生,这话可说早了,我这里也有一篇词,先生不妨看看。”
吕文把玩着折扇一派风度翩翩走进来,斜眼看了看泠漠语,一脸正气凛然的递过书稿。
泠漠语一看是吕文,心头便直犯恶心,转过头去不欲看这个瞎眼睛的戏精。
老先生看了一遍,又拿了两篇词在一起对比,点头又摇头一番后,又拿去和身后的同僚嘀嘀咕咕一阵商讨后,才看向吕文说道:“这位郎君,你的词也算佳作,只是文笔略差了点儿。”
吕文却摇摇头,仰头成四十五度角负手而立,深沉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万卷报社,也是这般不公,青天白日里当众偏向世家权贵子弟,为权贵折腰,可叹可悲。世间,可还有我等无势学子的立足之地?”
吕文说到动情处,如泣如诉,俊容暗淡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哀伤寂寞孤独愤恨等等情绪混杂一起,浓的几乎要化为实质,如此抑郁的气质,成功的让在场诸多姑娘不由的为他所吸引。
且有部分正气之人听了,当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起来,大意也是万卷报社原来不过如此。
闵清打了个寒颤,连忙转过身去憋笑,衡央府不愧是州府,果然人才济济。
泠漠语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对味,当即炸毛,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傻子吕文。大冬天的还扇扇子,不愧是皮厚,在下佩服。”
而老先生更是有些头痛,此事若没处好,对于报社的影响,可谓不小。
原来万卷报社也是有黑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