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收徒吗?大师姐还是小师妹,学生皆可。”
“夫子,你且看我如何?体型匀称,必是根骨极佳。”
“夫子,请收下学生吧。”
“夫子夫子夫子……”
近几日来,宇文公差点要被夫子这两字给折磨疯了。
连吃饭睡觉,一旦听到叫夫子,那是立马头疼脑晕,恨不得原地消失不见。
昨夜一夜有梦,梦里他被一小狗追着跑,想他堂堂一代沙场战将,前上督府将军,竟然连那只小狗都打不过,被小狗追着喊了一夜夫子,宇文公早上醒来时,耳朵里还回响着那汪汪叫的夫子声。
真是心累。
宇文公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的吃了早膳。
宇文夫人狐疑的看了看宇文公,眯着眼道:“若不是你昨晚和我同睡一张床上,你这副模样,让为妻我很是怀疑主君是否在外头养了人。”
正要出门去书院的宇文公闻言踉跄几步,老脸一红,转身连连摆手维护清白。
这过的啥日子。
一切起因,都源于他走马上任武教夫子第一天,碰上的那个执拗小娘子。
宇文公这般郁闷着,下一刻打开门来,老脸刷的一白。
闵清正站在门外,笑眯眯的爽声道:“夫子早。”
一身青衣作劲装打扮,一头发丝高高束起扎成一个丸子头,露出整张清秀的小脸,更显英姿勃发,而两鬓几根短发不听话的垂落,又稍稍柔和了面庞。
腰杆挺直,如松立着,颇有精气神。
“你个小娃子怎么在这?”
语气极度嫌弃,然而宇文公不动声色的瞧了瞧闵清青丝上的些许白霜,以及她的微微喘气声,便知这小娃子只怕早就起身锻炼了些许时间,刚刚到了他家门口。
如此坚毅,倒是个好苗子。
宇文公眼神微闪,心底略有松动。
那日闵清去府学衡央书院报道,见了宇文公收发自如自身杀伐之气,一举一动莫不蕴含真章,她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这位夫子有两下子,顿时就燃起拜师学艺心思。
自那次青剑士一战,她亲眼目睹月台三人的激烈打斗,一招一剑令人目眩神迷,让她事后想起颇是向往。
只是没有机会,只得按下心思,今日一见,这心思便起来了。
宇文公当然不答应,又撤了案桌离去,闵清见此倒也不执着,只当无缘,继续报道。
然而,等她去了拿着身份引证去文科办好报道,闲来无事想左右逛逛,走至书院后方武院专属的校场时,巧了,又碰见那位黑脸夫子。
此时,武院那些学子们正在校场上进行武艺切磋。
许是学子们练到了兴头上,瞧见黑脸宇文公时,那些学子们一拥而上,就想和这位前北州督府将军,著名的黑脸将比一比。
大周当代名将无数,天下从三品督府将军也有好些个,更别说那些中下品将领数都数不过来,然而身经百战,战场比拼从无一败的战场杀神却只有三个。
一是当代卫国公高无畏,一是武侯颜美美,还有一位便是北州督府将军黑脸将宇文公。
如此一神将,听说为了养伤被赐予甲,调至衡央书院来当个武教夫子,养伤育才一举两得。
武院学子们自是稀奇又激动,之前等了好几天没等到这位黑脸将,没想到今日却给碰上了。
宇文公何人?见惯生死的他怎么会怕这些小娃子,就算旧伤未愈,宇文公也不惧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们。
何况他素来不端架子,见这些学子们如此好战,他还甚是欢喜。
于是大手一挥,以一敌十,一杆杀威棍在手舞得虎虎生威,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众学子推出来的,最厉害的十个学子给打趴下了。
观摩完全程的闵清注意到,切磋完之后,宇文公身形未移动半寸。
虽然闵清是外行人,不懂这代表什么,但是被十人围攻而身形未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黑脸夫子绝对是很厉害啊!
别小看武院学子年纪不大,然而当今天下,放眼整个大周,各地县城不知凡己,演武堂无数座,而能从无数演武堂里脱颖而出,录入府学武院之人,莫不是都有几招看家绝活。
需知脱出演武堂进入府学武院之后,培养方向便不一样了,圣祖当初设此别出文官的武官体制,便是想为大周多多培养虎狼之师,领兵之将。
而武院出去的学子,要想考过府试,皆需武功过人,兵法了得。
有此两点,便知这十人战力绝非一般。
而之后再去打听了一番黑脸夫子来历后,闵清便改了主意,游学可以慢一慢,而学武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不过才出了祁东,她已接连遭遇两次生命危险,尤其那次极乐坊推她之手,至今毫无线索,实在让闵清有些心忧一条小命。
没有功成名就之时,在这个权贵为尊的天下,她一介赤身在如何有智记,然而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当下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多增添保命之路,以防万一。
毕竟,能恰好碰上如此人物,那可不得要好好抓住。
于是,宇文公的噩梦开始了。
接下来十几天,但凡他出现在书院,一定能看到这小娃子跟在他身后。
夫子夫子的叫,无论他虎着脸驱赶,还是作势要打,这小娃子都跟狗皮膏药一样,就是赖着不走。
嘿,你文人的清高傲骨呢?
宇文公简直要抓狂,实在被闵清烦的不行,他索性请了两天假在家呆着,想着府学就这两天开院,这小娃子应该要去读书了,今日开门一看。
这小娃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闵清笑嘻嘻回道:“我见夫子未去书院,便打听到了夫子住所。”
闵清头一歪,恰好透过门缝往里瞧见一丰腴美妇,美妇正是宇文夫人。
她见宇文公站在门口不动,便往那瞧去看个究竟,正好和闵清狡黠的小眼神对上。
宇文夫人一愣,闵清那厢已经甜甜开口:“学生见过师娘。”
说罢还欢快的摇了摇手。
宇文夫人陡然柔和了神色,温温柔柔的应了一声,盛满岁月风霜的眸里有点点莹光。
宇文公突的把门拉上,变了神色,杀伐之气直直放出,犹如猛兽扑人直冲闵清。
宇文公沉声道:“小娃子你且死心罢,老夫是不会收你的。”
说完,宇文公气哄哄的重新拉开门,转身回转府宅。
“砰。”
瞧着犹自因为大力冲击而颤抖的木门,闵清捋了捋鬓角碎发,依旧是那般笑容,然而却没了之前在宇文公面前的那般憨态可掬。
其实,她只是晨起跑步,恰好跑到这里跟宇文公打个招呼而已。
不过,夫子家真是清贫啊。
眼前这座宇文家宅,只是一个小小的二进院子,坐落于平常百姓家宅区,且这木门院墙斑驳腐朽,可见这座府宅有些年日了。
而那门缝一眼,虽看不全面,但里宅亦是寻常普通人家,那美妇也是寻常妇打扮。
这宅子,竟然是堂堂督府将军家的。
闵清回转至街尾拐角小巷里,那里正有个大孩子等着,见到闵清,立马欢喜道:“先生。”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骄傲。
闵清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好了,大富快回演武堂去罢,此事还得多谢你了。”
此事,便是让王大富帮她查探宇文家一事。
突破点,便是宇文夫人。毕竟家长里短,宇文府周围的邻居们总能从宇文夫人那扒拉出宇文家的事。
王大富,便是当年闵清救的那个小女孩大猫。
几年过去,大猫已不是之前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童,反而出落的高挑匀称,一双大眼睛时刻咕噜咕噜转着,颇是灵动。
王大富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声“先生再见”,小身板灵活的跳起趴到院墙上,再一利落的翻身,犹如一只猫儿般消失不见。
闵清暗自点头,看来将王大富三个毛送去演武堂倒是正巧了。
一年前,她便出资让柳长渊送王大富去了珠县演武堂考核入学,大富大金大银倒也争气,考入了演武堂。
此后,她便让三人一边在演武堂习武,一边收拢可靠听话的流浪孤儿,再由柳长渊负责调教他们。
此次她来衡央府进学,起码三年内才有把握参与府试,便让柳长渊把他们也带来了。
此次牛刀小试,闵清倒也还算满意。
只是,养着这二十几人,实在太费钱财尔。
穷的叮当响的闵清回到青弥的住处,因为云上生要准备成婚事宜,闵清不愿给她增添麻烦,便搬去青弥宅院了。
此时天色才大亮,等她梳洗一番换好衣服,青弥也恰好收拾好自己。
一如既往的粉色宽袖礼袍,半拢青丝用玉冠束着,额间系有一抹粉色抹额,衬得精致面容愈发唇红齿白,惊艳如画。
青弥刷的打开折扇,一甩青丝眨眼道:“如何?”
闵清不由对青弥的好美扶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成亲呢。”
话不多说,等两人坐着马车带着贺礼到了唐府,唐府门前已经停了许多马车,穿着光鲜亮丽的来客们有序的上门见礼,而整个唐府布置的极为喜庆。
大门那会客之人,穿着大红衣袍长着一张娃娃脸,便是云上生,旁边还有唐颜真帮着她会客。
今日,便是云上生和唐雨落的成婚之日。
按理来说,此等喜宴所接待之人均是非富即贵,闵清是不具资格来此赴宴,然而云上生与她有生死之交,便以同窗好友之名给她也递了喜帖。
她便把青弥也带上了,如此宴会,青弥也在,少不得让旁人多思量青弥与唐家关系,于报社有益。
等轮到两人递了礼单,和云上生唐颜真寒暄几句,进了唐府,一路走来,唐府里各处可见客人,下人们都一派欢喜来往穿梭,极是热闹。
可见唐府在衡央府之地位高崇,唐府又是何等看重唐雨落。
云家远在珠县,且府学开学在即,不日又将府试,唐家又疼爱唐雨落,便将成婚地点定为唐府,届时云上生一能在唐府备考,二能与唐雨落共度新婚。
闵清见吉时未到,又因青弥长相出众,不时有男男女女前来搭讪,闵清只好自己寻了一清净角落,悠闲的吃着点心,一边欣赏满室美人。
到了吉时,闵清再和青弥会合一处,便跟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一对新人出来,一下午的繁文缛节后再拜堂成亲。
随后送入洞房,喜宴开始。
等喜宴到了中后段,云上生才得以从宴席上脱身,回到婚房小院。
此时天色已黑,夜色下,云上生独自一人站在小院里,直直的看着贴满喜字的厢房。
如今,她便是有主妻的人了。
而她的新娘子,是衡央府人人倾慕的唐家雨落。
连带云上生自己,因为能得娶唐雨落,而被人人羡慕。
云上生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幼时玩伴,钱多多。
随后的记忆倾巢而出,两人青梅竹马,到了后来长大,云平之告诫她,身为云家大娘子的责任,云上生第一次意识到,钱多多不是她的良配。
而后,她一举得中,而钱多多却因才华有限名落孙山,两人差距越来越大,云上生更是歇了情爱心思。
她心知自己的责任,而钱多多和钱家却是累赘。
少女情怀便这样淹没在野心里。
再之后,未成想遇见了唐雨落……
云上生脸色微有恍惚,踏步进了新房。
“你倒是识趣。”
唐颜真从暗中踏出,望向新房幽幽道。
钱多多隐在暗处苦涩道:“她与我有如云泥之别,又哪敢奢想。”
唐颜真见此不由暗想,这情爱果真是英雄冢,埋了她那位有着九窍玲珑心的堂姐。
若不是为了云上生,这位堂姐又怎会放弃与那位共事。
唐颜真道:“你钱家那事,我唐府自会助你,只是……”
钱多多含首作揖道:“谢过二娘子,在下亦会信守誓言。”
说罢,最后深深望一眼那喜庆的厢房,便转身跟着仆从离去。
此后一别,再不相见。
自唐雨落亲点名要与云上生成亲,唐家便查了云上生身世,知晓钱多多存在。
唐家后见云上生定亲后,颇是老实断了关系,便也不打算再管。
然后,后来云上生要与唐家联姻,此前碍着云上生与钱多多关系的,钱家对手便再无顾忌,在云上生来了州府后,便接连设计了阴谋陷害钱家,又见钱多多几次名落孙山,对钱家更是下了狠手将钱家一门落了牢狱,想要一网打尽。
那县官李孟达是个喜欢钱的,钱多多多次求助无门费尽一家钱财,没能救出家人便罢,险些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实在无法,他只能去找云上生,或许还有机会救出家人。
只是接连好些时日,他都没能得见云上生,今日便想着婚礼上求见云上生,却被唐颜真率先发现。
唐颜真不想这人打扰到唐雨落的喜事,便和钱多多做了交易,唐家会处理好此事,而今后钱家连同钱多多,再不得出现在云上生面前。
唐颜真眯眼见着厢房里的下人们鱼贯而出,随后灯灭,隐约有暧昧声音传出,唐颜真想到什么,不由小脸一红,疾速离去。
“咳咳,姐姐那般聪慧,该是在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