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看着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顿子,笃定地道:“若是您愿意,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顿子闻言,忽然笑了。又抬起衣袖冲着施夷光摆了摆手:“不是救我出去。
若您愿意帮我,那就请杀了我。然后将我的骨灰洒在顿国的阴山上。乘风而去,化作齑粉融到顿国的土地里。”
说罢,顿子看向牢狱的墙壁,目光穿过墙壁,焦距拉远。又缓缓的涣散开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变得安静起来。
牢狱之中一时间阒然无声。
施夷光看着突然又换了自称的顿子。看着他沉静又然的表情。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脸上,可以同时出现希冀的向往,和悲戚的绝望。
施夷光第一次被这个时代所推崇的视死如归所动容。她听到自己微微有些哽咽的声音,道:“好。”
闻言,顿子笑了笑。向着施夷光的放下闭上眼睛抬起了脖子,缓缓张开双手,似乎在拥抱着什么。
施夷光看着顿子面上浅浅的笑容。抿着嘴压抑着心中的凄切。
她站起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合拢,向着顿子作了一个深深的揖。而后起身,向前一步蹲下,抱着顿子的脖子狠狠一拧。
施夷光听着怀里颈骨断裂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怀中人肢体的抽搐。两行清泪从眼角留下。
待到怀中人慢慢停止了抽搐,归于死寂。施夷光这才放开了手。
顿子的头没了力度的搀扶,猛然垂下。然后了连带着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旁边倒去。
施夷光将顿子的尸体摆好。然后再阒然无声的牢狱里看着他。好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牢房。
熊章坐在牢房唯一的一扇窗户下。狱长在旁边点头哈腰的服侍着。
他只拿着面前的案卷看着地牢中犯人的案件。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从昏暗的甬道中走出来的施夷光。
施夷光一席白色的长衫深衣,面上清隽绝丽。跟牢狱中的黑暗格格不入。像是阴曹地府里走出来的仙子。
旁边的人狱卒们看得有些呆。熊章亦是。但他很快收回目光,从施夷光身上扫过。落在她臂间的污垢处。眼神微不可查的深了深。
熊章站起身子,看向施夷光,目光温和地道:“人可处置了?”
施夷光走近,闻言一挑眉,看向熊章没说话。
旁边的申狱长却是听得一吓:“大王子说什么?处置?处置谁?”申狱长问着,感觉自己头皮都发麻了。
地牢中关着的人可不是平常的牢狱中那些盗窃乱贼。每一个都是有滔天大错且不可饶恕的。所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死期都要由楚王来定。然后一层层下达命令到他这里,再确定用刑地点和方式。最后由楚王拟定行刑人和观刑人。
才能处决。
要是牢狱之中的人无声无息的出了事儿,第一个要挨大错的,就是他这个牢狱长。
熊章转头,看向牢狱长,目光如炬:“申狱长这是在审问吾?”
“不不不敢!”申狱长赶紧低下头,苦着的脸都快哭了出来。低垂下的眼光不停的瞄着旁边的施夷光。
“走罢。”熊章看着施夷光,目光温和,带着安抚之意。
施夷光依旧冷清,低下头应道:“诺。”而后跟在了熊章身后。牢狱长哭丧着脸跟在两人身后,向着牢房外头走出去。
“这件事自有吾与王上回禀。”熊章走出了地牢,转头看着申狱长开口道。
申狱长一听,大喜过望,赶忙应声道:“诺。”
熊章这才带着施夷光向着向着楚宫北边而去。
待到走远,熊章对旁边随侍的圉公阳使了个眼色。圉公阳伶俐的带着旁边的内侍和宫娥慢下了脚步。
“待会儿你直接出宫罢。地牢里的事,我跟父王说。”熊章走在前面,放缓了脚步,离着施夷光近了些,开口道。
施夷光看着熊章的侧面,似乎想看清他的情绪。
“不用。”施夷光淡漠的回道。
熊章闻言,转头目光深深的看了眼施夷光,回过了头,一言不发。
熊章跟着施夷光回了楚宫大殿,楚昭王正在跟楚令尹子西说着楚军庆功宴封君如都的事儿。
“一月大胜顿国,如今已是五月末。恰遇吴国败北。此时庆功宴虽迟,但时日正好。”令尹子西坐在楚昭王左手边最近的低案,开口道。
楚昭王听到子西的话,点了点头:“令尹说得极是。只是您看这庆功的时间,是定在何时最好呢?”
子西闻言,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定在下月庚午日最好。”
“六月庚午。”楚昭王喃声重复着子西的话,似在想着这日子如何。而后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子西道:“您说,这封君们要不要趁此招回都一起?”
“我正要跟王说及此事。东南安陵君在此次大战之中奉上了粮饷与军队。我以为,大王还是将封君招回都一起参加庆功宴最好。当然,只找东南的那几个封君。这样有褒有奖,也顺带敲打敲打其他的封君。”
楚昭王闻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大王,大王子和秉将军回来了。”有内侍进来通禀。
楚昭王停下与子西的话,看着那内侍摆了摆手:“传。”
“诺。”那内侍弓着身子向后退去。
楚昭王看着退出去的内侍,转头对着子西道:“那就依您的意思。下月庚午日举行庆功宴。立刻下招东南封君回郢都共庆。”
话音落下,便看到内侍带着熊章和秉文走了进来。
子西跟楚昭王皆是止住了话,转头看向走进来的两人。一个面上带着欣赏的目光,一个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施夷光听到内侍的传禀,让他们进了来。
一进大殿之中。施夷光大步跨上前,将自己的裙摆一撩,径直跪了下来,对着上头的楚昭王大呼:“秉文有罪,望大王责罚!”
楚昭王还没来得及开口客套客套,脸上的笑意一滞,心中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将那预感压住,看着施夷光试探又温和的道:“不知秉将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