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晏其人,苏昭宁未见其人前就已久闻其名。同样不是嫡母所出却记在嫡母名下,比起长安侯府那位已经出嫁的三姑娘,这位林大姑娘显然能耐更大。
苏珍宜可不敢时刻挑衅挤兑苏柔嘉。
林晏晏却是在咏絮社集会时就做过这样事的。
如果非要在林大姑娘和林二姑娘之间选择一位做她大嫂,苏昭宁与苏柔嘉意见相同——显然林二姑娘更好。
侯老夫人院中,请来的大夫已经替苏昭宁和林晏晏诊治过了。
苏昭宁是一点擦伤,林晏晏则是手上的旧患被撞到,伤口裂开,又流出了血。
侯老夫人看林晏晏的眼神就更是满意了。
就是苏瑾瑜,也带了几分感激看林晏晏。
这种感激之情,无疑是因为林晏晏救了苏昭宁。
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苏昭宁觉得,十分糟糕。
她一边看着林晏晏在连声推辞侯老夫人的谢礼,一边招手唤了茯苓过来。
“茯苓,你用我新绣的满江春屏风去跟大小姐商量,看能不能换一盒她的云雪膏给我。”
吩咐完茯苓,苏昭宁又情真意切地解释了一句:“大姐姐手中的云雪膏一向都是上品,用于化肿去淤是极好的。”
这话苏昭宁并未避着其他人,苏瑾瑜听了便出声吩咐道:“不必拿屏风。茯苓,你直接去同大小姐说,请她拿两盒未用的云雪膏出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大小姐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太傅府林姑娘救了我,这是送给她的。”苏昭宁向茯苓补充道。
茯苓领了命令,自是立即去了。
苏昭宁望向林晏晏,行礼道:“今日多亏了林姑娘,昭宁真是无以为谢了。”
林晏晏来长安侯府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侧身避开这个礼,又状似无意地望了苏瑾瑜那边一眼后,答道:“昭宁妹妹这样说就见外了。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叫我一声林姐姐。”
“昭宁在家中姐妹中行二。过去,除了大姐姐,倒是也没有其他姐姐了。”苏昭宁笑眯眯地望向面前的林晏晏,没有说认下她这个姐姐,也没有说不认。
林晏晏听苏昭宁说了“过去”二字,心里还是有些愉悦的。她也不盼着日后非要和这苏二姑娘好得一个人样的。毕竟苏大公子的情形,林晏晏是打听清楚了的。
她若真嫁了过来,正经小姑子可还不是苏昭宁。
林晏晏眼中的正经小姑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二妹妹伤得如何,茯苓这丫头也不早些告诉我。”长安侯府大姑娘苏柔嘉领着丫鬟,一脸紧张地迈进了厅中。
她挽着苏昭宁的手细细看了看,又转身去望那边的林晏晏。
苏柔嘉笑着抱歉道:“方才挂着二妹妹,倒没注意到还有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妹妹。这就是救了我二妹妹的林家姑娘吧?”
苏昭宁见苏柔嘉一脸认真地瞧向林晏晏,便知她是因了自己猜想的缘由过来的。
“大姐姐,正是这位林姑娘救了我。”苏昭宁十分热情地朝苏柔嘉解释道,“林姑娘是林太傅的长女。”
原来这是林大姑娘。侯老夫人不禁有些失望。她望向林晏晏的眼神就不如先前热络了。
倒是明明是因林太傅之女这个身份赶过来的苏柔嘉,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失望的神色。
她点头由衷赞道:“果然是良父教贤女。”
苏柔嘉又转身从丫鬟怀中拿过一个小锦盒,亲自放到林晏晏的手中。
“这云雪膏是大哥哥给的当中,最上品的几盒。还请林姑娘千万不要推辞。”苏柔嘉递了锦盒,又望了一眼丫鬟。
丫鬟当即就走到门口,从门外候着的另一个丫鬟手中再拿了个锦盒过来。
苏柔嘉把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套极其名贵、美容美奂的碧玺头面。
苏柔嘉道:“大恩不言谢。林姑娘救我二妹妹的恩情,我们一家都是无以为报的。这套头面是我外祖父特意遣人从成州打造回来的。礼轻情意重,林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苏瑾瑜没有想到苏柔嘉会把这样贵重的一套头面拿出来。这套头面价值不菲在一边,最主要还是他们已故的外祖父留给苏柔嘉的及笄礼物。
原一颗心里都是对这林姑娘的感激,如今苏瑾瑜的心里又添上了对他大妹的感动。
大妹果然是听进去了的。
她也真的在对二妹好了。
苏瑾瑜一脸动容地看向苏柔嘉,说道:“这头面是外祖父留给大妹你的及笄礼物,大妹你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我房中有套极好的徽州四宝,我这就去取过来。”
“林姑娘,你喜欢笔墨之物吗?”苏瑾瑜行动前还是甚为体贴地问了一句。
林晏晏自然不会回答不喜欢。
“不瞒苏公子,比较首饰,晏晏平日是更着迷于文房四宝一些。父亲常笑我成了书痴画痴字痴了。”
林大姑娘不着痕迹地又夸了夸自己。
令她失望的是,兰心蕙质的苏大姑娘却会错了意。
只见苏柔嘉拉住林晏晏的手,诚恳地道:“林姑娘,你不必特意迁就我大哥哥。女子的首饰是永远不嫌多的。我这头面虽是前几年得的,但却是从来不曾用过。大哥哥那徽州四宝从他行冠礼后,就一直用着的。”
林晏晏顿时有些语卒。
所以这也是苏大公子行冠礼得来的礼物?
她的疑惑,苏昭宁很贴心地替她问了:“大哥哥,那这徽州四宝,是不是你外祖父送你的行冠礼的礼物?”
苏瑾瑜点了点头,答道:“外祖父当时请人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收集上好的黄石,尔后又专门请了徽州名匠专门定制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林晏晏忙站起身回绝道。
她望向苏柔嘉那边,也补充道:“苏大姑娘这礼物,我也绝不能收。”
“礼物贵重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两份礼物背后都是令外祖父对两位的舐犊之情。晏晏绝对不会收下这两份礼物的!”林晏晏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苏柔嘉却也是十分有诚意,她再次劝道:“正是这种至情之物,方能体现我们兄妹二人对林姑娘你的感激之情。林姑娘若不收下,我二人、包括我祖母、我二妹妹都要寝食难安了。”
苏昭宁忙站起身来附和:“正是如此。今日林姑娘对昭宁可以说是救命之恩,若昭宁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报答,那是丢了整个长安侯府的脸了。”
你想报答,倒是拿你自己的东西出来啊。动不动就是及笄之礼,行冠礼之礼。关键这两人外祖父还已经过世了。这可算是重要的念想啊!
林晏晏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这两样东西中的任何一样的。
她只能开解道:“昭宁你言过其实了。先前的情形,哪里谈得上是救命之恩。不过是女子间一些口角,我看不过去,帮你几句罢了。这等小事,实在不足挂齿。”
“纵使这样,也是大恩。”苏昭宁重重地肯定道。
林晏晏只能继续开解道:“哪里算是什么大恩。昭宁你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安怡县主都已经离京了,如玉她们两个还要为难你,是她们无理了。”
“林姑娘这般高风亮节,柔嘉实在无比钦佩。既然林姑娘执意不收礼,还请受柔嘉一拜。”苏柔嘉对着林晏晏立即行了个无懈可击的大礼。
她行得太过突然,林晏晏也没来得及避让。
更让林晏晏措手不及的是,苏柔嘉还有个依样画葫芦的哥哥。
只听苏瑾瑜亦道:“林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他话音才落,礼就已经行完。
苏昭宁最后才跟上姐姐哥哥们的节奏,同林晏晏道:“昭宁无以为报,只能以一礼谢之。”
得了,反正受了两个礼了,避不避让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晏晏笑容有些僵硬地对着苏家这三兄妹道:“你们实在是太客气了。”
“是林姑娘厚恩。”苏柔嘉又追击道。
苏昭宁忙上捧道:“林姑娘的恩情,昭宁与家人都没齿难忘。”
苏瑾瑜看着两位妹妹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才是对救命恩人的正确姿态。
他亦准备开腔。
林晏晏却是已然投降了:“我出来已久,想来家中长辈也甚是担忧。且容我就先告辞了。”
若是再留下去,林晏晏不知道这苏家兄妹还要对自己送出怎样的礼物来。
她设计救下苏昭宁,为的是博得苏家的好感,而不是博得苏家的还恩。
就是那碧玺的头面,那徽州四宝,林晏晏真想要,也不是十分难以得到的。毕竟她有个那样心疼她的父亲。
关键是,苏大公子。
林晏晏心中明镜般知道,小恩易承情,大恩反成仇。她若再被捧下去,别说嫁到长安侯府,就是以后过来也不成了。
是以,她只能赶紧先行告辞。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苏大公子肯定是要亲自送她回家的。
到时候,马车之上,即便是一在内一在外,林晏晏也有信心给苏大公子留下一个非常美好的印象。
只不过林晏晏不知道,苏大公子从来就不是正常人。
送一个陌生的姑娘回府,这种事,桎梏的苏大公子怎么可能做呢!
所以林晏晏提出了告辞片刻,整个厅中无一人接腔。
先前那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沉默得令人尴尬。
倒是失望过后的侯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虽然不太喜欢林大姑娘的真正出身,但表面上的礼仪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她对苏昭宁道:“既是如此,你便送送林姑娘吧。”
苏昭宁求之不得。
苏柔嘉的行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后面的事情苏昭宁可要好好烧上一把火才行呐。不然怎么对得起林大姑娘今日这番精心设计。
领着无比意外的林晏晏重新上了长安侯府的马车,苏昭宁对着这位林大姑娘赞道:“林姑娘皮肤真好,你那手指看上去真正是那句指若葱白的真实写照。还有林姑娘你头上这蝴蝶步摇,可真是十分别致,我平日都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
苏昭宁拍着拙劣的马屁,连连夸了林晏晏身上几样东西后,方问道:“听说林姐姐家中有一位和我一样行二的妹妹?”
有道是重头戏都在后面。一个人说了一大堆疑问的话,却根本没有等你的回答就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很显然,这最后的话题才是对方一开始就存在的真实目的。
林晏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
而且她也发现,这苏二姑娘突然就对她称呼改变了。前头还是林姑娘、林姑娘的,问她二妹妹的时候,突然就变成了林姐姐了!
这是代表什么?
林晏晏认为,这是代表了苏昭宁对林二姑娘的重视。
苏昭宁一个女子要重视林二干嘛,林晏晏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她假意笑了笑,回答苏昭宁的问题道:“确实还有一个妹妹,不过才及笄的年纪。我那妹妹不太喜欢出门,就是在咏絮社集会时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怎么,昭宁竟这般巧合,与她相识?”
苏昭宁抬头看了林晏晏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答道:“若是相识,我又岂会来问林姐姐。林姐姐,你那妹妹性情好吗,好不好相处?是个温柔的性子还是个略活泼的性子?”
苏昭宁对着林晏晏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林晏晏觉得心底的揣测越来越像要被证实。她试探道:“我那妹妹性情自然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昭宁,你从哪里听到的我妹妹。如果你不说,我可不敢再同你说妹妹的事了。毕竟咱们女子都要注意名声。”
林晏晏虽然很早就被记作了嫡女,但她越是被人当做嫡女,自己内心就越计较林二姑娘。
凭什么,林二就是正室肚子里出来的。
凭什么,她注定要矮林二一头?
林晏晏可不是个认命之人。她此时坐在马车里,歪头想了一想,又同苏昭宁做出调皮的模样,答道:“其实我这妹妹年纪尚小,是以性情十分活泼。”
今日观那苏大公子,并不是一个十分活跃的性情。想来即便苏大公子真的见过她的妹妹苏二姑娘,也必然不会对对方心动。
毕竟苏大公子那样温文尔雅的性子。
不过苏二也有很安静的时候。
林晏晏又觉得自己不能太放心了。她忍不住追问苏昭宁道:“昭宁问的这般详细,莫不是、莫不是……”
林晏晏又看了看苏昭宁,继续问道:“不会是昭宁想嫁到我们家来吧。”
林晏晏明知道这话不可能,苏昭宁若要嫁入太傅府,打听的就不该是林二姑娘一个人了。
她这样问,不过是想要苏昭宁的真实答案。
林晏晏没有想到的是,这苏二姑娘竟真是个十分实诚的性子。
只听苏昭宁同林晏晏道:“不瞒林姐姐,我过去听我大姐姐提过林二姑娘。似乎我那大伯母对林二姑娘素有耳闻。”
竟是侯夫人都对林二有了想法?
怪不得最早自己的婚事被长安侯府这边拒了!
林晏晏听了,只觉得自己要被气得五佛升天了。
其实若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听了这样的话,日后是再也不想见苏瑾瑜了的。
可林晏晏却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姑娘。
她自小被记做嫡女,但自己却又知道她不是个嫡女。是以林晏晏什么都喜欢跟真正的嫡女林二姑娘比。
仗着林太傅的宠爱,林晏晏许多时候是有意要踩林二姑娘一头的。
如今在这女子最为重要的婚事上,林二姑娘似乎要回踩自己一脚了。
林晏晏简直就要跳起来。
她在马车中不能有太大动作,心中的不满、愤怒、纠结,都尽数发泄在手中的小帕子上。
那块帕子被她搓揉得不成样子。
苏昭宁默默见了林晏晏的动作,在旁又添上一把火道:“不知我等下能不能跟着林姐姐你见见这位林妹妹?”
见个头!
我要回去找林二算账!是她坏了我的婚事!
林晏晏在心中默默地想。她面上却强迫自己笑了笑,答道:“今日似乎有些不方便。不如过几日我再邀请妹妹来我们府上做客。”
苏昭宁听了,当即面上有些失望的神色,她状似无意地念叨了一句:“他们还想知道林二姑娘长什么样子呢?”
“谁?”林晏晏极其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她忙追问苏昭宁道。
苏昭宁捂住嘴,一副十分内疚自己嘴快的模样。
林晏晏伸手把苏昭宁的手拉下来,笑着道:“昭宁方才也说了,我待你是极好的。既是如此,你也要莫伤了我的心才好。既然相关我的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关心几句。你要是瞒我,就是要伤我的心了。”
苏昭宁低下头,十分挣扎的模样。
林晏晏在旁瞧了,又劝道:“左右这些话,我听了便都会忘记。绝对不会再同第二个人说。”
苏昭宁这才抬起头,好似说服了自己一般,同林晏晏道:“我也不完全清楚。只是曾经似乎听到过,我大伯母有意为大哥哥聘下你妹妹,所以大哥哥也有些好奇林二姑娘的模样。”
苏昭宁把心底话说出来口,似乎人也变得活泼起来。她拉住林晏晏的手臂,十分好奇地问道:“林姐姐,你家妹妹也同你一般长得好看吗?”
林晏晏那打击了信心终于又回来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容貌是高于林二姑娘的。
“这话,我可不方便说。若是昭宁你想知道,或许……”林晏晏欲言又止。
苏昭宁便求知欲十分强的问道:“林姐姐方才说了让我不瞒你,你如何怎么能瞒我?”
林晏晏只能答道:“那就不如我们约一次见面,到时候我领你去见我妹妹。”
“是我来林姐姐府上还是,林姐姐去我们府上?”苏昭宁十分期待地问道。
林晏晏想了想,最后决定了答道:“还是找时间我领着妹妹到你们那边来吧。”
苏昭宁认真地点了点头,握住林晏晏的手,一副十分感动的模样。
她陈恳再陈恳地许诺道:“此事成后,我想我大哥哥和大姐姐都会十分感激林姐姐你的。”
呵呵,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它成。
林晏晏在心中默默地想。
她表面上还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她道:“你我就如同姐妹一般的亲厚,这些见外的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下了长安侯府的马车,林晏晏便直奔林二姑娘房中。
她可一向不害怕这嫡女妹妹。
将对方的门直接推开,林晏晏对着林二姑娘便冷笑道:“妹妹好大的能耐!”
林二姑娘正提了笔在写字,听林晏晏这般说,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姐姐哪里来的这样大脾气?”
林晏晏又哼了一声,讽刺道:“妹妹这般厉害,还不知道姐姐我为什么生气吗?前些日子,父亲看上了长安侯府的大公子,让媒人去说亲,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是知道,可这不是姐姐你自己愿意的吗?”林二姑娘懒理这总喜欢暴跳如雷的姐姐,她继续低头写起了自己的字。
林晏晏咬牙切齿地道:“我确实是愿意的。可是人家呢,人家不是瞧上了你吗?”
林二姑娘一脸意外,诚实答道:“这事我可不知情,姐姐不要污蔑我。”
林晏晏丢下一句话:“过几日你与我去长安侯府做客就知道了。”
说完之后,林晏晏就直接走了。
她心中却又一声冷笑。
做客。
一起做客。
她要让长安侯府好好看看这中意的林二姑娘是什么样子。
她就不相信苏大公子是个瞎了眼的。
林晏晏这边是几乎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
苏昭宁倒是终于心情舒畅了一大半。
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日后如何出了这口气,为她大哥哥挡了这朵烂桃花,就端看几日后的相见了。
林大姑娘那品行,她还真半点都瞧不上。
自以为是的算计人,却不知道打鱼的终有一日要被鱼咬了手。猎鹰的终有一日要被鹰啄了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