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和把杰尼客和蝎美人关在品松山庄,倒不是自作主张。
他和史珂琅不是共谋,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韩君和自然有争功之意,但把人关在品松山庄其实最为合适。
品松山庄在临安城郊,而清镜门却离城不远,解语轩更是闹市区中,一旦废人谷真如他们所预计的一样,上门救人,两下打斗起来,必然惊动官府。
韩君和及史珂琅都是临安大少,横跨官府江湖,实不愿将江湖中的麻烦带到官府,影响仕途。
加之品松山庄乃韩君和多年经营,内中多有机关,攻难守易,实是上上之选。
众人原不知此事,意外得很,四下里互相问着那废人谷是何人被捉,又如何被捉,也有人就要起身去品松山庄,一时间解语轩内纷纷扰扰、吵吵闹闹。
史珂琅见时机差不多了,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听我一言!”他说话并不大声,但却含了一道极淳的内家真气,一下子就压过了吵闹声。
众人都不觉一怔:没想史珂琅这人还是有点料子的,不是只靠嘴上取巧。
但听史珂琅道:“韩公子捉到废人谷的人,那是因为有内线,至于这内线是什么人物,他不愿透露,我也不方便问。现在品松山庄危急,我长话短说,请各位配合。”
众人果然静了下来,听他言道:
“废人谷来历不清,刚才众位都已提及。更可恶是他们向来身在暗中,想杀谁就杀谁,我们却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找不到他们的人,自然也就不明他们的意图。
“因此,我召集各位来参加今天的武林大会,一来是想集中大家的力量,二来也是想引蛇出洞。”
他的意思很清楚:没有人会对一个专门对付自己的大聚会视而不见。武林大会在解语轩召开,废人谷的主力必在左近,他们一定会现身作乱。
而对于中原武林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史珂琅道:“最早为主商议此计的是史府与解语轩,后来又问过清镜、半袖二门阀的看法,听过韩兄、杨兄两位的意见和建议,众人均认为此计可行。
“而庆幸的是,此计进行到现在,一切都十分顺利,韩兄捉到了废人谷爪牙,更是令这个计划愈加完备。有这两个杀手为质,我等与废人谷是要谈判或是兵戎相见,都多了一个砝码。
“只是如此一来,韩兄无疑引祸上身。我之前已请了武夷桃源剑派、泸州醉仙剑派、太湖水寨、岳麓书院的高手及杨石杨兄前去帮手,可是目下看来,仅有他们还未能解开危局。”
他话音未落,立即就有一堆人推波助澜,请愿杀敌。
史珂琅向四面又是一番团团作揖,继续说道:“多谢各位,多谢各位了!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每个人都是武林人。武林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去担负,只有团结起来,让每个人都成为武林的主人,才能解决目前的武林灾难。
“在下史珂琅,愿意担起武林盟主的责任,在此请求各位不吝相助,共同进退,还中原武林一个平稳安定!”
史珂琅这几句鼓动人的话一说出来,立时有人叫起好、表起忠心来,先前还有人嘲笑他为行使武林盟主权柄、仓促开这武林大会的,这时也住了口。
在这些声音中,青二十七努了努嘴。
她想问暮成雪一个问题,可不待她问出声,暮成雪白葱似的指头已指了过来:“小青,你发呆很久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青二十七:“为什么不告诉大家,韩君和是从黑皮赌坊捉走了尼杰客和蝎美人?说不定,黑皮赌坊还藏有歹人,此刻前去,正可一锅端了?”
暮成雪笑道:“瞧你,一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说黑皮赌坊能赚多少钱了,你可知,光是‘黑皮赌坊’四个金字招牌就能换多少钱么?”
青二十七恍然。
原来韩府要捉尼杰客和蝎美人,却又不愿就此毁了黑皮赌坊、
想必此刻,黑皮赌坊已经换了主人,至于接下去史韩两家如何分成、如何继续做大黑皮赌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青二十七既然看透了史珂琅的底牌,再看到他在解语轩里的惺惺作态,着实是很入不得眼、进不得耳;于是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画面,走起神来。
一阵初秋的风幽幽地进了解语轩。
七月初七,牛郎会织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年一会的苦情之日,这边厢却是热烈讨论着打打杀杀。
短短时间内,史珂琅已大致分配好了人员去向:“洪泽湖陶斌陶大哥、南海剑派花大福花大侠,你二人率十人沿西溪、走水路。”
陶斌花大福齐声道:“得令!”
“象山书院黎敬哲黎师兄、岭南剑派凌可畏凌师弟,你二人也率十人,从凤凰山走。”
黎敬哲凌可畏应声领命:“得令!”
…………
排兵布阵之后,史珂琅又道:
“有请清镜门申亦直申大侠、半袖门左心宁左姑娘、汗青盟桑维梓桑姑娘、考亭书院陆青竹陆先生,秦淮剑派乔木林乔师兄……我一会再着人去请彭蠡湖的梅沁梅二小姐。
“这几位都是江湖上大家最为信服的人,且涵盖了‘一盟二阀三公子,四院五湖七剑派’。我的意思,是由他们组成核心小组,专门与废人谷谈判。
“若能以最小的代价和平解决当然最好;如果非要以杀止杀,我们中原武林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许是在官场上呆久了,也曾去军中镀过金,史珂琅这番作为似模似样,倒让青二十七有几分刮目相看。
恍惚间,似乎回到毕再遇的军营里,看他分拨兵力、从容应战。
眼睛一瞥间,青二十七看到暮成雪在微微地冷笑,不由想,史珂琅没把暮成雪计在核心成员之内,她莫不是心有不悦吧?
正想着,那面目绝美的女子转过头来对她说:“小青,你想多了。我没不高兴,广积粮、缓称王,这样的道理,你这白痴还是不能马上就懂。”
呃……青二十七无语了。
她为自己的蠢感到羞愧万分:暮成雪怎可能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暮成雪所图谋的,绝对不是这些小家子气的一时荣耀、一时得失。
史珂琅已分拨完毕,各路人马收拾停当,正要各就各位、各自出发。
便在此时,解语轩里突然有人大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呜呜的号角响起,尖锐的声音直刺入众人耳朵!
废人谷来了吗?
暮成雪站起身来,把青二十七拖到她边上。
幽幽的一阵秋风,刹时间把天色拉下,浓墨般的云彩布满天空,解语轩内变得有些昏暗。
暮成雪附下身子捞了点什么,待重新直起身时,她白葱似的两根手指间夹了一条两尺来长的东西。
“蛇?!”青二十七脸色微白,轻轻地道。
她的声音本来不大,淹灭在号角声里、众人的惊叫声里,完全失去了存在感。
放眼解语轩,众人乱作了一团,有人跳上桌子,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要把身上的什么东西拍落……
就连向来处变不惊、优雅动人的桑维梓也有点慌神。
她原本轻轻跃到柱边,想要背靠柱子看清形势,然而不靠过去还好,一靠过去便忍不住“呀”地一声尖叫,指着柱下、花容失色。
解语轩建在水边,就在这片刻之间,嗤嗤之声不绝,有无数的蛇、无数的虫子从水里沿着柱子爬了上来!
解语轩里的英雄豪杰都是见过世面的,若只是看到要打要杀、断肢喷血,眼睛眨都不会眨一眨,可是面对这些阴毒诡异又恶心的东西,说不怕,那简直是白日说瞎话。
就在这片混乱中,暮成雪突然发声:“各位别惊慌,请掩住口鼻,尽量往中间靠,身上有火折的请站外围,有解毒丸药的不妨先服下预防!”
她声音清亮,三下两下,已指挥众人围成几个圆阵,“岭南剑派的好兄弟们,你们也擅驱使虫蛇,请分散开来,保证每个圆阵中都有一位贵派的师兄弟姐妹来指挥。”
青二十七见暮成雪调拨有度,心下稍安,只是眼前尽是蠕蠕而动的虫蛇,不禁头皮发毛,张口欲呕。
转头想要避开不看这些恶心东西,却见桑维梓正在身后,脸色白得吓人。
青二十七不觉拉住桑维梓的手,将一股绵绵内力送入她体内。
桑维梓先是有拒绝之意,但最终是接受了青二十七的帮助,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来。
青二十七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沉静,她的内心甚至可以说是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她在心里对桑维梓也是对她自己说话。
她想过她与桑维梓之间,她们之间的芥蒂到底是什么。
难道只是毕再遇么?
青二十七的答案是:不是。
她确实有点妒嫉桑维梓,可是她们之间的芥蒂,早在她认识毕再遇之前就已存在了。
桑维梓带大了她,她曾经很崇拜这个为师为姐的女子。
可实际上,她们之间并不亲近。
青二十七不知道桑维梓到底将自己当成什么样的存在;在她的直觉中,桑维梓向她隐藏了许多事,包括她的身世。
虽说那些事,她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但是对桑维梓的“不告诉”,却难免心中有怨。
知道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有她自己才有权力去选;桑维梓凭什么决定她的人生该如何走、如何度过?
是,青二十七也知道自己很矫情。
她还没想清楚自己的人生是要怎么样,却将这个锅甩到别人身上去;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很不好,很不对。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
青二十七想,她与桑维梓之间的芥蒂也许永远不可能消解了。
可这并不妨碍她在桑维梓遇到危险之时,认为自己已经长大,长大到应该去保护桑维梓,就像桑维梓也曾经保护她一样。
避开桑维梓的目光,青二十七把精神集中的目前的事上来。
成千条水蛇络绎不绝从水中蜿蜒而出,吐着信子,不但阵势吓人,气味也极腥,兼之岭南剑派的弟子取了一些驱虫蛇所用的硫磺出来,几种气味夹杂在一起,说不出的难闻。
号角声再变,似是有人在驱动蛇阵,人们开始时不解其意,后来蛇阵渐渐成型,围住了史珂琅。
众人这才知道,今天武林大会的主角仍然是武林盟主史珂琅!
解语轩是个水中回廊,中间的主舞台也在水中,只有引桥与解语轩相连。
史珂琅立在画舫中,常用的兵器铁骨扇在手,摆了个守势,竟是被那蛇阵逼在画舫中进退不得。
而那些蛇也是奇怪,逼到近前便都不再前进,仿佛面前有条隐形的线阻止了它们,令它们只在那条线之后游走,却不能越界一步。
“蛇郎君……是蛇郎君。”青二十七喃喃地道。
她怎么会不记得蛇郎君的蛇阵?
四个月前,她曾被这蛇阵吓住,是陆听寒温暖稳定的手拉住了她,温柔地告诉她:“别怕,再坚持一会蛇群就会过去的。”
蛇郎君在废人谷的诈死事件,是石飞白与肖留白矛盾升级的产物。
而他现在却出现了、还打了头阵,这恐怕代表了石仙肖仙的最终和解。
号角声突止,众人在惊疑之中面面相觑,吵闹的住了口,慌张的却还保持着紧张防备的姿势,解语轩一时间只剩下虫蛇游动的嘶嘶声。
然后人们听见梁上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那横梁上半躺了一个戴桃木面具的白衣人。
面具可憎,而那人的翩翩风度,又岂是那区区面具所能掩盖?
石飞白把手指放到面前,轻轻地摆弄着,那么完美的一双手,也难怪他自恋个没完没了。
众人见那传说中的杀神终是现了身,可他竟是如此气度卓然,又竟是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都有点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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