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黄叙领着新娘过来给刘妍敬第三次酒,一直假笑着的刘妍笑容一下子放大,将酒杯端起,黄叙想要给她斟酒,她手一缩:“这一杯,我要喝新娘子的。”
黄叙没料到刘妍会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用没拿酒壶的手将新娘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而后抬头:“殿下……”
刘妍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他,对着新娘将酒杯递了出去:“虽然早就听说过你,但今天是第一次见,果然漂亮啊!怨不得张家人将你藏得这么好!”
新娘子始终低着头,仿佛弱不禁风的样子,被点名头也没抬,低声谢恩:“殿下恩重,小女子不敢相。”说完红着脸偷眼看黄叙。
刘妍见状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叹气:“多好的演技啊!在场不知她底细的人肯定都被她蒙过去了。可怜黄叙穷紧张。一点儿都不会演戏,和他爹一样。”
黄叙终于放开手,新娘上前一步,接过黄叙递过来的酒壶,给刘妍倒酒。边上人紧张得人都绷紧了。
离这么近,如果她袖里有匕首,刺杀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连拉都来不及,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刘妍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而展颜对黄叙道:“今日大喜,我已经让军师放了你十天假,好好歇歇,和妻子多多培养感情是你眼下最重要的事。”
黄叙闻言,秒懂了刘妍的意思。拉着新娘子退后几步,两人拜倒谢恩。这一下,刘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本来嘛,做掉一个已知的间谍完全没有难度,但要从这个间谍身上套出情报,钓出大鱼,这可是个技术活,需要演技。
关键是黄叙在这件事上一个盟友也无,黄忠和黄夫人都被蒙在鼓里,他基本上是孤军奋战。
只是,庞统对刘妍分析过这个女人可能的背景,吴氏在军中的旧人,加上吴氏的亲友团,总之就是蜀中旧臣外加五斗米教的余孽。而这些人的身后的金主,应该就是魏王曹操没错了。
现在的刘妍不能拿曹操怎么样但处理蜀地的内务对她来说还是很轻松的。所以,即便黄叙没能完成任务,也没什么。杀了这个女人,把黄叙摘出来放在自己身边,这就够了。
可惜刘妍对张松一直印象不错,偏偏他的弟弟在这件事里牵涉很深,姓魏姓蜀还不一定,连带张松也有嫌疑了。
不过刘妍不在乎,她的心一直很小,只装了老师和妹妹两人而已。妹妹出嫁,相夫教子,不用她惦记。她想惦记的那个人……轻轻撇了一眼,看起来并不希望被自己惦记啊……
哎……如此盛大的婚礼,新郎新娘各怀心思,都想着怎么能弄死对方自己从容脱身。而她这个看客,看着看着也只剩叹气了。
其实徐庶一直都在关注刘妍,那天她醉酒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不相信刘妍的笑容和祝福是出自真心。但她惊鸿一瞥后转瞬即逝的落寞表情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哎……他也跟着叹气。我一直都在问自己,如果当初就知道你会执着若此,我会不会改变主意?可惜,没有这种如果……
我以为黄叙是喜欢你的,我以为你们会有一场“计划内”的婚礼,我以为黄叙会让你渐渐忘记我,毕竟他比我更适合去爱你。
一切都是我以为的,又是我以为的,是不是所有我以为的,都是错的。
刘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默默地接受并适应了老师不会爱上自己,不会娶自己的事实。她很鸵鸟地认为只要老师保持独身,她也保持独身,他们可以一直保持这么不远不近的状态一辈子。
至于子嗣什么的,刘妍毫无头绪。蜀国的年轻小辈们,文的还没露头,武的还在奋斗。能文能武的,有领袖气质的,一个都看不到。而那些已经身居庙堂的,没有一个比她年轻的,所以她还要继续等下去。
她是淡定了,除了偶尔叹叹气之外没什么异常。可是徐庶却一天比一天不安起来。
妍儿已经越过了二十四岁的门槛,二十五岁了,距离三十而立越来越近,四五十岁也是很快就会到的事情。
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结婚生子根本不可能,培养继承人什么的也没有影子,再这样下去,那些不和谐的声音还会冒头。
如果南北一直这么太平下去,妍儿再等个十年八年的还能等得,但就算妍儿想要太平,对面曹操能答应吗?
所以战乱什么的,还是会发生,有些问题不是时间久了,就不发作了,而是拖得时间越久,发作起来越不可收拾。
问题这么严重,徐庶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当事人越淡定,他就越焦虑。黄叙婚礼上刘妍的表现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师与生,在徐庶心里等同父与女。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自己对刘妍产生男女之情的。
立场越坚定,人就越焦虑,徐庶觉得,他有必要和刘妍谈一谈。
可是,刘妍的个人问题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雷区,徐庶觉得要谈这个话题,他要仔细斟酌,寻找时机,这比打仗还难。
徐庶在等机会,刘妍也在等,她在等黄叙那边的消息。一转眼,黄叙娶妻已然数月,他也早已结束婚假回到了军中。
婚假的这十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女人甚是乖觉,一副贤妻的模样,哄得黄老太太心花朵朵开。这消息让刘妍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一面担心黄老太在家遭她暗算,一面焦虑黄叙不善演戏,只怕是早已让她看穿了。
倒是黄叙的上线庞统对此事甚是乐观,劝刘妍等闲视之。反正对方作为黄夫人,其实能得到的资源十分有限,一个深宅妇人,就算得了封号也不能有什么作为。
再说,黄叙和黄忠常年不在家,老太太看似做主其实是一问三不知,反而要是老太太出了什么事,作为儿媳妇肯定遭殃,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就算我们不能从她那条线上获得什么,也绝不会失去,没什么好焦虑的。
可是,刘妍却不这么想,那女人越淡定,她就越难受,犹如骨鲠在喉一般。黄家对她有扶持之恩,她与黄忠有忘年交的情谊,她是一万个不希望这件事情一直这么拖下去的。
所以,得想个办法,逼那个女人现原形!
存了这个心思,没法找任何人商量,因此,刘妍只能逼自己冷静,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会来,因为年关一过,正月初一就是刘妍二十六岁的生日,今年的生日与往年相比会更热闹,会有大规模的庆典活动。
一是因为交州正式一分为二,归入零陵和桂阳,蜀国的海岸线再无隐忧。甘宁带着原江夏水军本部转战交州,正式成立海军。
二是年轻的陆逊终不负甘宁与庞统的双重举荐,以一人之力,在折江入海口建了军港,暂时作为甘宁部与夷州部的资源中转站,一边练兵一边备战。
三是汉中的敌对势力基本肃清,法正说到做到,汉中剩下的原住民所剩无几,倒是给张松补充了不少劳力。刘妍把汉中四分之一的地盘送给了敌人,所以税收什么的,也就基本为零了。
不过刘妍不在乎这几个钱,她的打算是等那女人死了,把整个汉中都用来屯田,驻军,仿宛城例,为将来出兵做准备,百姓什么的,还是要搬走的。
所以说,最了解刘妍的人还是徐庶,他早就对庞统说过,就算徒儿要把汉中变成兵城,清空所有的百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汉中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是兵家必争之地。
只不过,汉中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当务之急,刘妍的心思也早就不在这个地方。她的目光早就被另一个名字吸引过去了。
自从得了确切消息,曹仁封陈侯,留守青州之后,刘妍时常一个人看着蜀国地图的海岸线发呆。
眼下南北暂时承平,曹操忙着打匈奴打鲜卑打公孙康,南北战事再起的可能性不大,但一万个和平的理由都抵不过一个开战的理由来得理直气壮,这个理由就是:曹仁在青州。
刘妍这辈子已经有过两次与曹仁失之交臂的经历,一次在新野,她伏击陈到,理论上再多等一两天,就能遇见曹仁,但那次杀死他的可能性很低,她身边只有弓箭手,他身边有一支龙骑军。
第二次遭遇曹仁,是在襄阳城下,曹仁来偷营,他与她隔着人山人海,没见着,但那一次,却是杀他最好的机会,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让他逃出生天。
重生这些年来,妍一直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步不曾停歇。属下们以为他们的女上司是个心肠柔软见不得死亡的人,多一些牺牲就会让她红了眼眶。
只有刘妍自己知道,心肠柔软的那个自己,死在了十六岁的春天,杀死她的人,就是曹仁。
父母卖撇了她,换得生存,曹仁掳了她,换得心理上极大的快感。导致他杀死她的原因,是父亲在某件事上羞辱了曹氏,更让曹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然而,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曹仁说她再无用处,留着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彼时她已不知痛楚,不懂受伤,只觉刀子捅进身体有些冷意,意识涣散,醒来便身在新野闺房之中。
虽然死时的痛早已忘记,但刺字为奴时的痛和恐惧却是铭记于心的。而且借着酒精的作用,这些痛和恐惧再次光顾了她。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帮助她,有的只是被削发刺字后其他奴隶的耻笑和鄙视。当然,还有囚笼之外,无知民众的围观和议论。
那段畜生都不如的经历,以为早已淡化了,毕竟父母尸骨已寒,曹仁也败退了,此生再难威胁到她。
如此真实的梦境,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原来从不曾远离,是因为那个人还活着吗?如果是,杀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彻底解脱?
刘妍得不到答案,但她已经下了决心。诛杀曹仁,无论多么困难,要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杀了他就都值得!
曹仁在青州,是邺城和许都得大后方。无论是从襄阳还是庐江,亦或是从成都出兵,那都是隔山隔水,道阻且长。
于是,她的目光定格在蜀国的海岸线上,海军,是她的秘密武器,独门兵器,是她仰仗的武装力量。
蜀国的海军在未成军之前就多有建树,与辽东做生意时有他们,灭江东时靠他们,蜀国能有今天的版图,海军功不可没。
趁刘妍的心,最好她能够随军,亲自到青州去,坐看曹仁败亡,但这不可能。她是蜀侯,别说出门打仗,出门打猎都不能走太远。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有个能替她坐镇成都,代理蜀侯全部职权的人是有必要的。
虽然现在继承人的事情还没影,但亲征青州的事情更是天方夜谭。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先做哪一件事,先吃那一口饭,这是个学问。
眼下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甘宁,陆逊,周泰三人新的封赏,让他们各自成军,以最年轻的陆逊为首,以青州的方向为方向,慢慢拉长蜀国的海岸线。
心里这么琢磨,恨不能扯一张绢帛提笔就把命令写了,理智告诉她这是不行的。
对海军的封赏不能明着来,要低调,暗戳戳地进行。就算是生日庆典的时候,也只能大张旗鼓地封赏赵云和马超,给北方发信号,我要大力发展骑兵,我要和你陆地上见真章。
而且,这件事不能由她独断专行,虽说甘宁的水军别部从无到有,从水军到海军,从来都是只奉刘妍的命令,但冲动的后果有多可怕,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所以这一次,即便心火很旺,她还是寻思着找庞统和徐庶讨论一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