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这么大的诱饵,也算是对得起曹仁这条超级大鱼了。也不知道这条超级大鱼的胃口究竟有多大,体型又有多大,会不会撑破他们给他布下的大网。又或者,他根本就没往大网的方向游呢?庞统表面上镇定自若,其实心里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曹仁会上钩,更没有把握曹仁上钩之后己方就能网住他这条大鱼。
只是,庞统并没有把他的不安表现出来。他在周瑜那边的失败职场经历没让她学会别的,只让他学会了戴面具。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也在大鼓不已。
倒是寇严本人此时对抓住曹仁大卸八块这种事情已经没那么执着了。毕竟战胜曹仁有很多方式,拿下襄阳就是其中一种。老师和庞师兄的话是对的,自己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结果就算没能如意,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故而等到日薄西山,长沙方面正式鸣金收兵之后,寇严回中军帐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问曹仁,而是问伤亡情况。
徐庶劝她不要急,今天晚上军营里四处灯火通明,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救治伤患,第二件事就是从今晚开始,更加要提防对面的人会出来偷营。
对于这两点,庞统和徐庶都是极其有经验的。故而事情交给他们全权处理寇严最放心不过。本想回去后面休息一下。却是意外的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想自己白天可能是太兴奋激动了,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没奈何,翻身起来,穿戴整齐之后出了中军帐,护卫们见了刚想问什么情况,就被寇严打住了,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营区里,她的耳边充斥着伤患的呻.吟声叫喊声,眼看着担架在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上面是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
再联想到她白天和徐庶两个人站在瞭望塔上谈笑自若,恣意洒脱。顿时让她有了一种一脚踩空从天堂一下子掉落到地狱的感觉。想想这些伤员早上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气势如虹。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还梦想着自己是登上襄阳城头的第一人获得无数财富地位,转眼黑夜来临,他们变成了断手断脚的废人。
而他们还算是幸运的,好歹还有命在,寇严此刻都不敢去想,襄阳城下的护城河里,堆积着多少没能爬上去的人的尸体。
寇严觉得自己现在除了叹息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憋屈感再次席卷了她的脑海。我知道我要忍耐,我要咬碎了牙齿和血吞。我要麻醉自己说一切都按照预设的情节有序展开,所以付出这许多的牺牲都是事先就商量好的,没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再说,现在敌我形势这么紧迫,今天她削了一顿曹仁,明天曹仁就有可能带着他的龙骑军来复仇了。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闲工夫伤春悲秋。
道理她都懂,可是懂归懂,心情还是一点点地低落了下去。原本想站一会儿吹一会儿夜风冷静一下的她无意识地四处走动起来。侍卫们怕她出事,自然是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各处执勤的士卒见寇严带着侍卫亲自来巡营,都激动得不行。寇严这个时候见到他们却有些开不了口。她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太空泛,根本没法起到作用。
所以,别人对她行礼,她都是异常窘迫地点头回礼。就这么着晃荡了半天,寇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晃荡什么。白天刚建立起来的那些雄心壮志被伤兵满营的现实打击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她又垂头丧气了。
恰在这个时候,她的前面迎面走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步履匆忙,而寇严又是魂不守舍。差点主动撞到对方的身上。好在寇望提前干预,喊了一声赵司马停步。两人这才同时停步。赵云看见寇严向她一抱拳:“大人!”
“赵司马,这么急着去哪儿啊?”寇严看见赵云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神智。
“属下去医疗帐篷看看,听说刚刚被截肢的一名士卒忽然间暴毙了。属下原本以为他能被救回来的。”赵云的语气有些闷闷的。
寇严闻言神色一黯:“不瞒你说,我大半夜的在这营里转悠,就是想去医疗帐篷里看看情况,但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伤兵,医疗帐篷里此时肯定是人满为患,除了军医,谁进去都不合适。这不我还在外面兜着圈儿呢!”
赵云闻言先是一愣,转而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自然停下了脚步。谁知被赵云这么一打岔,倒是让寇严的思路清晰了起来:“赵司马,我正好想起来一个事儿,要与你参详参详。不耽误你休息吧?“
“哦,不耽误。大人有话,尽管说。”赵云脸一绷,严肃起来。寇严见状一边往中军帐走,一边说着:“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听见你说关心一个普通士卒才想起来问你。你从军的时间也不短了,像白天的这种大场面应该见多了才是,怎么你还会为一个士卒的伤亡夜不能寐?”
“的确,属下从军到现在,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多年了,白天的这种大场面也确实见了不少。但这个士卒却有说不同,至少对属下来说,他是不同的。”赵云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惆怅。
“属下在河北的时候,是骑兵。骑兵杀人一向是最讲求效率的,通常一个冲锋,长.枪过处无人生还。因为我们必须这样做,一旦战马被围,我们失去了速度,死的就是我们了。所以,我一向对生死二字看得很淡,对自己的生死如此,对别人的生死亦是如此。”
“但是,今天早上,你虽然是骑了青络,但是你身后周围都是步卒。然后呢?究竟这个士卒发生了什么事?”寇严听着听着竟听入神了。
“这个士卒的意识和意志都特别好,一直都是他自觉地充当着我的马前卒。在前面冲杀。级别其他人因为杀红了眼或其他原因冲散了,但他一直都在他的位置上。后来,因为我一个人杀得兴起,竟忘了还有他,兜转马头的时候竟无意识地将他落在了较远的地方。眼看着他被围杀,我却为了要追杀另一个目标而忽略了他,等我下一刻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断去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另外一只胳膊也晃荡了下来。明明是我的疏忽,当我把他救起的时候,他还谢我,他还活着……”
从赵云的讲述中,寇严仿佛又回到了白天的那个战场,这一次,她不是居高临下,而是就在混乱厮杀的人群里,她仿佛亲眼看见赵云口中的那个士卒落难,看着无数刀光将他淹没。
这种感觉让她不寒而栗:“赵司马,你觉得错在你,你觉得内疚了?”寇严问道。
“也许吧!”赵云不置可否。
“一个人为你而死,就让你这个赵司马,未来的赵将军失了方寸,离了本位。我相信,今晚你是有值守任务的。师兄绝对不会放着你这个经验丰富的前骑兵在营里睡大觉的。而你,却慌张地出现在了这里,你觉得呢?”
“属下知错了。”赵云低头认错。
“我不是要指责你,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知道我方今天一共死伤了多少士卒吗?看你如此失态,反倒显得我这一小点儿的反常是正常了。赵司马,就像你说得那样,你杀过太多的人,早已对生死看淡,本不应该会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士卒自责,但它却真实发生了。
其实你也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就像你我这样的,惜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惜自己的命正常,惜别人的命也正常,何必要因此困扰,觉得自己反常了呢?”寇严表面上是说给赵云听,实际却是在说给自己听。
老师都说我和别人相比,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那我为什么还会有这种迷茫的状态呢?我为什么还在犹豫还在迟疑呢?刚才从内心深处涌起来的无力感又是什么?难道我不该把我惜命的优点表现得更明显点儿,更实用一点儿呢?
“大人,属下这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赵云对寇严一抱拳。
寇严终于笑了出来:“你知道么?我现在非常期待看见将来的那个你,作为骑兵统领的时候,威风八面的那个你。想当年你在河北也曾风光过的吧?”
“大人不要道听途说了,哪里来的什么风光,疯狂倒是有的。袁氏酷爱骑兵,加上北方好马多,自然优秀的骑手也多。属下那个时候,在那个环境里,算是资质平庸的人了。”赵云谦逊道。
“你这话说得可不由衷。”寇严洒脱地笑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老师要查你的资料,片刻功夫就可以写好几卷竹书,如果你真的资质平庸,他又怎么可能会让黄老将军亲自入城,接你来我的大营,你如果真的资质平庸又怎么可能识得青络这么好的姑娘,你可别告诉我它是你在集市上随便捡来,或者是路边随便牵来的啊!
你啊!就别再妄自菲薄了!以前,你在新野,要资源没资源,要地位没地位,要什么没什么。自然是处处受气处处委屈。可你在我这儿大不一样,你是我未来建立一致精锐骑兵部队的希望。我会让长沙的资源向你的方向倾斜,改变长沙无骑兵的尴尬。”
赵云离开后,寇严的心情完全平复了下来。原先的那些恐惧和后悔全都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曹仁和对面城里的副将牛金更深的恨意,你们给我等着,等更多的投石车,霹雳车从长沙运抵这里之后,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厉害!
再次找回自信的寇严由此觉得愈发赵云这个人真的不错,性格上既有勇往直前的勇猛,又有和蒋师兄类似的细腻和沉稳,是个能力强性格又好的人,寇严对他愈发的上心了,打算拿下襄阳之后,就开始为筹备骑兵做调研准备。总不能让一名优秀的骑兵将领每天都和一群步兵出去打仗吧?
今天的问题正好给他提了个醒。骑兵不像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赵云出战和黄忠出战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从眼前的这个圈子里调出去,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意气风发的赵云。
赵云的事情想好了,寇严的心情彻底摆脱了刚才失落的泥潭,再次飞扬起来。回到中军帐,她眼下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等待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爆炸给她看。
另外一边,徐庶和庞统却在徐庶的住处下棋。庞统执黑,徐庶执白。明是下棋,实际却是在做攻防推演,顺便等等看,有没有惊喜。
虽然这才是第一个晚上,敌人那边也是伤兵满营,损失惨重。不太有可能在第一个晚上就出城来偷营。只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等着也就等着了。只是作为攻方的庞统面对徐庶固若金汤的防守,总是输多胜少,他不由得佩服起徐庶来。
倒不是为棋艺,而是为了徐庶如今表现出来的圆融如意的状态。明明是个游侠的性子,却被打磨成如今这样。这里边有多少坎坷,多少挫折,根本不言而喻。徐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一直不断的努力改变,努力钻研的结果。这个结果当然好,却不是人人都要的起的。庞统扪心自问,自己的那点职场小挫折能与徐庶如此重大的家庭变故相比吗?亏自己还把它看得比山还高大,格局还是小了啊!
庞统被徐庶的气场感染,正在慢慢地尝试改变自己。这注定是一条漫长的修正之路。而寇严迫在眉睫的危机却真的马上就要来了。龙骑军一路扫荡,如入无人之境,故而愈加猖狂起来。在曹仁心中,只要有龙骑军在,什么防守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