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清漪随着清沅到的时候,厅堂已经坐满了。
王夫人居于正中,左手边空着两个位置,接下来是那个白须老者。萃浓抱着个粉团似的孩子挨着那老者坐了。再接着杨骁、李姨娘、秦翛然、佩缳。如此环绕一圈,那佩缳正好坐在王夫人的右手边。
“漪儿、沅儿,来,这边坐。”王夫人唤道。
清漪正愁着到底是挨着王夫人坐,还是挨着那白须老者,清沅已悄然落在了白须老者身旁。
“夫人怎么去了那么久?”那白须老者的目光一直盯在清沅身上,言语之间全是关切。
清漪瞬间怔在原处。
夫人?
姐姐?
再去看清沅神情虽然嫌恶,却极为平静。
“和妹妹说了一会子的话,才过来。”
“哦,那就好。”白须老者彻底收下心来,“夫人若是再不过来,我便要去寻上一寻了。”
“你多虑了,在自己院子里,我还能丢了不成?”清沅依旧是淡淡的。
他二人来来回回说着,僵如石块的清漪只听到王夫人开口道:“漪儿,那是你姐夫,陶芝孝。”
陶芝孝这个名字让清漪瞬间回过神来,怪不得她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怪不得清沅鬓发已尽数梳起,怪不得萃浓连丫鬟管理这等小事都要亲力亲为,原来她那大姐早已嫁做人妇,嫁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口口声声说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陶芝孝!
清漪心神俱颤,眼神盯着清沅,只见那白色衣裙上的点点碎花,不是旁的,正是那莹白如玉的梨花花瓣!
一树梨花压海棠,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配少妻,何等荒谬啊!偏偏就发生在沐府!
清沅钟情之人,不该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向家大公子向易吗,怎么会嫁给了这个能呕出一肚子酸水的陶芝孝!
清漪并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好。
倒是陶芝孝站了起来,微微鞠躬道:“妹妹。”
谁是你妹妹!清漪终究是没有将心里这句话说出口。
许久,她才木木道:“姐夫。”
“二姐,大姐夫,你俩赶紧坐吧,别像门神一样站着了。”
萃浓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说道:“二姐,大姐夫,你俩赶紧坐吧,别像门神一样站着了。”
众人大笑起来。
“小外甥……”清漪眼前一亮,不禁叫出声来。
“霁儿,让二姨母抱,好不好?”萃浓低头看着幼童。
霁儿并不知萃浓口中的“二姨母”是谁,但还是拍手道:“二姨母抱,二姨母抱。”
清漪疾步走到萃浓身旁,仔细打量着,这小家伙生得可真是漂亮,肌肤如玉如瓷,泛着清雅的光泽,一双眸子黑如点墨,小眼神不住打量着清漪,说不出的灵动可爱。小小的鼻子下,咧开的薄唇映衬一口小白牙。清漪心下真是喜欢极了。
“霁儿,霁儿……”清漪将小家伙搂在怀中,时而用一只手捏着他的脸,时而摸摸他的小手,简直爱不释手。
“没想到霁儿都这么大了,快两岁了吧。”清漪随口问道。
“喏,下月初八,正好两岁了。”萃浓直直看着这俩人,生怕清漪抱不好,“二姐,我来吧。”
清漪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瞧瞧妹妹欢喜的样子,赶明儿自己生一个就是了。”清沅打笑道。
清漪推了她一把,娇嗔道:“姐姐好不正经,只会一味地打趣我。若说生孩子这事,姐姐理应为先。”
清沅尚未说话,陶芝孝便道:“妹妹说的极是。”
清沅顺手夹了一筷子排骨塞到陶芝孝正在说话的嘴巴里:“好好吃你的饭,插什么嘴。”
显然,清沅并不待见她这个夫君。
陶芝孝却乐在其中,喏喏道:“夫人说的是。”
王夫人见她几个说的没头了,这才道:“大家都快动筷子吧,这一大桌子菜都快凉了。萃儿,让贾婆子先把霁儿抱下去。”
贾婆子就站在旁边伺候着,霁儿却不愿意:“霁儿不要贾婆子抱,霁儿要二姨母抱,霁儿要二姨母抱。”
“这孩子,平日里就会挑人。霁儿,今个祖母问问你,为何不要杨叔叔抱了啊?”王夫人笑道。
霁儿吭哧了半天,才说道:“霁儿要杨叔叔抱,霁儿要二姨母抱……”
杨骁伸出胳膊,一脸宠溺道:“好好好,杨叔叔先抱着霁儿,待会儿吃完饭,再让二姨母抱,好不好?”
“好,好。”霁儿也伸出了胳膊。
“小调皮。”萃浓在霁儿脸上点了一点。
杨骁轻车熟路,将霁儿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虚虚扶着。
“吃菜吃菜。”王夫人再次发话。
清漪这才注意到桌上菜色。
酒酿清蒸鸭、糟鹅掌、鸡髓笋、炒茄鲞、糖蒸酥酪、牛奶茯苓霜……
这大大小小二十多碟,虽不算是玉盘珍馐,也算得上是颇为丰盛了。想起自己在前线,有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真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清漪随便夹着菜,却听到萃浓恼道:“好你个杨骁,快把我儿给我!”
众人凝神去看,只看到霁儿正用他那又短又嫩的手指头点着碟子里的水往嘴里送。众人只当他顽皮,却不知萃浓因何大恼。
“娘,你看他,霁儿还不到两岁呢,他竟然教霁儿喝酒。”萃浓气鼓鼓地,想要把霁儿夺过来,然而杨骁却执意不给,惹得萃浓只能向王夫人求助。
王夫人尚未开口,只听得杨骁说道:“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呐。平日里咱们什么好东西不留给这位祖宗,这上好的酒水,自然也要让他尝一尝啊。而且,这酒量啊,要从小培养……”
话未说完,头上便结结实实挨了萃浓一记。
“浑说!歪理!你再敢喂我儿一口酒喝,我就撕烂你这张嘴,看看你还能满口乱说!”萃浓咬牙切齿。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霁儿,你娘不让你喝,叔叔替你喝了。”杨骁也不嫌霁儿的手指头在里头倒弄过,端起碟子,将那剩余的一点酒水尽数饮下。
“霁儿要喝,霁儿要喝!”霁儿哭闹起来,那小脸如烧霞一般红。
“好好好。”萃浓将霁儿接过来,轻轻搂在怀中,“霁儿不哭,娘亲这就着人去给霁儿拿。”
下人们拿了甜汤来,倒在小碟子里,霁儿这才安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