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营帐空空荡荡的,清漪独坐其中,只觉得肩头处疼痛难忍。片片殷红,如大朵燃烧的晚霞,在她的肩膀上氤氲开来。外面哭声震天,偶有人说上几句,她却根本听不懂。
此时,她才愣过神来,方才她身边那高矮两个侍卫与她交谈所语竟是西陵话!细想起她与上官彦辰相识点滴,那一口地道的西陵话,清漪自愧弗如。偶尔上官彦辰还会说些家乡话给她听,根本听不出有半分的违和。
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上官彦辰这人看似无害,却天资极高、心思阴沉,大抵早就有了对西陵动手的打算,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开始苦练语言了吧。
面对着这样一个对手,清漪所有的念头都只能埋在肚子里头。她怔怔地站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床榻,几乎是游离一般坐在了上面。
细想她生命中的这十七年,竟有意无意地经过了许多场战争。两岁那年,南越国灭。五岁那年,西陵建国,将南越龙氏一族几乎屠戮殆尽。此后西陵为了巩固江山,年年驻兵边防。她不过来了沙场数月,就已心力交瘁。真不知这战争有什么好?
若是可以,这世上永无战事就好了。
困意袭来,清漪终于歪在床沿睡去了。
清漪是被轻盈的脚步声给惊醒的。几乎是出于慌乱,她立马直身坐起,牵动了那肩膀处的伤口,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难道我是老虎吗?”
上官彦辰说话的语气还和以往一样,脸上始终挂着笑。
清漪却笑不出来。
她看着上官彦辰一身素白,精神也不似往常,仔细看来,双眼泛红,应该是哭过了。
“你哥哥死了。”
上官彦辰身体一滞,道:“是。”
无悲无喜,无慍无怒。似乎死去的根本就不是骨肉至亲,而是一片随风而起的落叶。
“你不难过吗?”清漪盯着他的眸子,冷声问道。
“我为什么要难过?若不是他,我何必低声下气这么多年。他是太子,是嫡出的王子,凭借着父王和王奶奶的宠爱,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这些庶出的王子。在他眼中,我们众多兄弟就是下贱胚子,理应被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如果我不是处处顺着他的心意,怕是早就被他弄死了。莫说我,你去问问其余人,有几个是真心为他难过的。”
一股熟悉的感觉传入脑海,此话似曾相识。
清漪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在水月庵里灵渊对她剖白心迹所说之话。
“你不晓得,我那个爹,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我这次视察西北民情,就是想让我爹知道,我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无用,我也可以帮他。而八弟也知道爹不在乎他,可他却仗着奶奶偏爱,处处显得高人一等。我不明白……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优越的,甚至还这么想要弄死我!”
祸起萧墙国国有之,代代有之。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受害的那一方。上官彦辰如此,灵渊轩辕瑒亦是如此。反倒同样是庶出的轩辕珩从未有过这种奋激之语。嫡出的清漪也从未有过半分看不起庶出的清沅与清凌。嫡庶有别,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然而,比嫡庶有别更悲哀的事情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自怨自艾,将自己糟糕的处境全部都推到庶出的事实之上。上官彦辰未必不是如此。
清漪冷哼一声,“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上官彦辰道:“我那太子哥哥若不是心肠狠辣,又怎会对女子都下手。”
他觑了清漪一眼,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从来都不会对女子下狠手。更不会对你下手。”
的确,那上官彦辰根本不是好相与之辈。
清漪未再言语。
上官彦辰继续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害死我那好兄长的?”
清漪之前就听那两名侍卫提过,只是具体过程不甚清楚。此时,既然上官彦辰主动提及,她索性顺着话问道:“是谁?”
“是安王与宁王合力。据他们说,我那太子哥哥是被宁王一枪刺穿了喉咙,当场毙命。”
清漪顿时觉得喉咙一紧,呼吸不似方才那般顺畅了。
“看他二人平日里面和心不和,关键时刻倒是团结的紧。”上官彦辰面上并无半分钦佩之意,带着浓浓的嘲讽,道,“如若有一日,他二人要翻脸的话,你说他们还会为对方的死感到难过吗?”
他的话不无道理,清漪却是不喜,她皱眉道:“他二人的事情自有他二人操心。旁人我不知,阿珩是断断不会有残害兄弟之心的。”
“呵,”上官彦辰冷笑道,“希望到时候你不会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他忽的发出一声叹息,“若不是生于王室,又有谁愿意残害自己的兄弟。我虽厌恶他恨他,但是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命。他被人所害,全是他自己作孽。若不是他对你痛下毒手,那安宁二王又怎会拼尽全力斩杀他?他又怎会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死无全尸?那外面是……”清漪震惊道。
“衣冠冢。”上官彦辰面无表情地回道,“当时,那宁王就下令将他的尸体抛出去喂狼……在你心里,我或许已经是再狠毒不会的人了。但是,你敢说你心心念念的阿珩就不狠毒吗?你敢说吗?!”
清漪的确不曾想到轩辕珩有此一面,她木木道:“阿珩与你不同。你莫要与他相比。”
上官彦辰胸口处气血郁结一处,身子也略略有些发抖,指着清漪道:“还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我与他分明是一类人,偏偏就不能相比。我真真是看错你了。”
清漪道:“我何尝不是看错了你?”
上官彦辰的颤抖与气急却因为清漪这一句话而消弥不少,他望着清漪道:“你不曾看错,以往那些日子,在你面前的我,依旧是我。”
清漪道:“那是恒远,而你是北荻五王子。”
上官彦辰急急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只要你愿意,可以依旧那么叫我。”
“可你早非当日恒远,莫再自欺欺人了。”
清漪冷声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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