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翩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外面是下雪了吗?”
翩鸿问道。
清凌回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天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雪了。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去。”
他松了翩鸿的手,又把她的手放到锦被之中,生怕她着了凉,这才往窗子边走去了。
那雪珠子簌簌而落,外面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万里雪飘,千里江山任由冰雕玉砌。
“还真是下了。”
清凌说道。
翩鸿听了之后,感慨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古人最有雅兴。若是此刻能够煨上一杯绿酒就好了。”
清凌向来便知道翩鸿心思细腻,便说道:“绿酒现下里怕是寻不到了,可是上次二姐送来的‘海棠依旧’不是还有的吗?此刻煨了,热热的喝上一杯,才是正好呢。”
说罢,便吩咐菱花道:“赶紧把那炉火烧的旺些,再把‘海棠依旧’煨了,待会我和姑娘好好地喝上一杯。”
菱花照吩咐做了。
翩鸿起了身,清凌赶忙拿披风帮她穿了。
翩鸿娇笑道:“看看,现在我都觉得自己矫情。”
清凌哪会觉得翩鸿矫情,他只担心片红红冻着了。
“你身子弱,总是大病小病不断的,若是再着了凉,更是喝不够的那些苦药了。与其日后受苦,还不如平时注意将养些。”
清凌总拿这些话来说翩鸿,然而他自己何曾注意过。现在他不过穿了一件小袄,甚至连大衣都没披,便跑了过来。
翩鸿道:“还说我呢,你也不瞧瞧自个。你又何尝注意平日将养了。日后管不好自己,就再不要说我来着。”
说罢,她唤道:“晓翠,把我新得的那件披风拿过来给沐少爷披上。”
晓翠拿过来的是一件暗紫色的披风,上面绣着斑斑疏竹。清凌穿了之后,笑道:“你的绣活可是越发的好了。”
翩鸿低低一笑,方说道:“你怎就知道是我亲手缝制的,不过是旁人送我的,我留着无用,才给你罢了。”
清凌知道她是在说笑,笑道:“你呀,就是嘴硬。你的绣活我还不看不出来吗?我整日里穿得衣裳除了母亲就只有你费心了。再说这针脚细密,和你上次送我的那件家常褂子一模一样。”
翩鸿被他这么一说,也知道清凌对她的一切都是在意的,便娇嗔道:“就你心细。”
清凌还欲再说,便听到菱花唤道:“姑娘,少爷,酒煨好了。”
那花气袭人搁置了许久,此时更是香醇,阵阵酒香扑入鼻中,还未饮用,便已经陶醉其中了。若是再喝上几杯,那更是美妙了。
翩鸿与清凌相对而饮,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了。
两杯浊酒话余生,三分醉意笑红颜。
翩鸿与清凌,一个是沦落风尘的弱女子,一个是出身将门的贵公子,在这浊浊尘世相逢相知,倒是生了几分惺惺相惜来。
翩鸿还欲再饮,便被清凌阻止,道:“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让你喝上几口罢了,现下还越发上瘾了。可不许再喝了。”他看向菱花道:“把酒收起来,平日里再不许姑娘沾了。”
翩鸿道:“自入冬以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都馋了许久了。今日里好不容易能够喝上几口,偏偏你又一大堆的道理。真真是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加不讲道理的人了。”
清凌见她面上有几分的失落,忙好言宽慰道:“你若真的想喝,我便吩咐菱花每日给你煨上一杯,也无甚妨碍。可若是没了节制,如今日这般,我是再也不许你喝上一口的了。酒毕竟是伤身之物,你一个柔弱女子,若是伤了身子怎么办。”
翩鸿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
“你啊,就是较真,不喝便不喝,谁稀罕来着。”
她放下酒杯,道:“下雪时分,最适宜的便是饮酒赏花了。现下酒也饮了,就是不知新移的梅花有没有开放。若是此时尽数开了,红艳艳一片才算是好看呢。”
翩鸿所说的新移的梅花,便是前几日清凌亲自种下的。翩鸿院子里种满了竹与菊,竹子四时常绿,现下还能看到青葱一片。而菊花,过了花期便尽数凋零了。翩鸿嫌院子里光秃秃的,一丝的情调也没有。便感慨道:“若是移了两株梅花来,冬天里还能边饮酒边赏花,可真真是算添了几分兴致了。”
清凌听了之后,立马便移了两株过来。分种在竹寮两侧。
想起那满院的菊花,也不过是翩鸿随口一说,他便移了来。
清凌待翩鸿,可算得上是用心了。
此时听到翩鸿想要赏花,清凌说道:“你先坐在这火炉旁边,我去看看。若是开了,咱们再赏也不迟。”
翩鸿应了。
那梅花便种在门前,清凌很快便回来了。对翩鸿道:“连梅花都知道你心意,现下里都开了。”
翩鸿忙起了身,想要一看究竟。
清凌道:“在窗子旁边看就是了,外面冷。”
翩鸿道:“在窗子旁边有什么意思,我偏要出去看。”
清凌无奈,只得命人取了伞过来帮她撑着。二人站在雪中,一个丰神俊朗,一个翩若惊鸿,红梅白雪,像极了一幅画。
翩鸿轻嗅着那红梅,只有很淡的香味,但是这淡淡的香味便足以让她回味良久的了。她轻声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说的是白梅。现下里白雪红梅,倒是愈发的有香有色了。”
清凌道:“陆放翁有云,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这梅花最是高洁的了,正如翩鸿你。”
说罢,他又觉得拿陆放翁的诗词来形容翩鸿有所不当。群芳相妒,零落成泥均非长寿之句。更何况翩鸿现下里身子正弱。他怕翩鸿多想,又急忙补充道:“若说咏梅绝句,那便是林逋的《山园小梅》了。”
翩鸿接道:“这话说的真真不假,我就爱他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
说罢与清凌相视一笑。
晓翠在旁道:“也只有沐少爷才能和我家姑娘说上几句了。姑娘平日里说的这些我们哪里听得懂。有时候想接上两句,都发现没话接呢。”
翩鸿笑道:“你忙好自己的事情便罢了,哪里用得着接。”
清凌也说道:“是了,平日里服侍你们姑娘劳心劳力的,这等吟诗的小事就让我来哄吧。”
翩鸿娇笑道:“哪里便要你哄了,又不是三岁孩童。”
清凌道:“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若是不哄你,难不成还要我去哄别人。”
翩鸿不再说了,静静地赏着那红梅。只见那梅花枝头慢慢被雪花覆盖,只露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来。翩鸿拿帕子擦了,试图让它露出枝桠。不大会儿又落满了。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擦落雪花,一点也不觉得烦。
而清凌,就在她身后默默地帮她撑着伞。那把折伞并不大,清凌为了不让雪花打在翩鸿身上,整个人都站在了伞外。
雪花片片,尽数落在他的发上、面上、身上。
冷风习习,尽数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衣上。
然而清凌丝毫不觉得冷,甚至还觉得心里面暖洋洋一片。
过了许久,翩鸿转过身,看到清凌身上已经全白了。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便拿起那擦过雪花的帕子帮他把眉上的雪给擦掉了。还不忘戏谑道:“瞧瞧,你都满头白发了。”
清凌回道:“卓文君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现下我已经白首了,只差问一问,我的一心人愿不愿意不相离了。”
翩鸿分明听懂了清凌的意思,却佯装不知,娇笑道:“呸,说什么混话,我是一句都听不懂的。”
清凌无奈一笑,终于将她揽入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鼓足勇气抱住翩鸿,只觉得怀中的人娇小玲珑,再也不想松开自己的手。若是能够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那该多好啊。
而翩鸿呢,她也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一张脸已经悄悄染红了,分外可爱。她听着清凌的心跳声,那般快速,忽然生了想要与清凌在一起的念头。
但凡女子,都想要有个归宿,尤其是翩鸿这样身世的女子。更何况,清凌待她那般真诚。
只是,可惜了自己这般身份。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松开了翩鸿,道:“哎呀,我这全身都是雪,你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翩鸿见他又是抱又是松的,直直说道:“真真是个傻角。”
可不是吗?清凌平日里只觉得秦翛然木讷,此时自己倒是和那木讷表哥不相伯仲了。似乎在翩鸿面前,他所有的理智便偷偷溜走了。只剩下一颗空白的心,全部围绕着翩鸿转。
晚来雨雪,缠缠绵绵,翩鸿与清凌二人便在这漫天飞雪之中静享着属于她们的微小幸福。无人打扰,全然都是他们的自由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