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嫣可以不说这许多的。如若他日能抓住此次陷害她的人,惜玉所说的,孩子未必是安阳平的种的话,未必不能用来作为博爱的由头。但她不想这么做了。
李承启的爱,她再不想自私地去利用。他不杀她,不伤害她与安阳平的孩子,她对他已是感恩戴德了。此次他既然认定她肚子里有了安阳平的孩子,她也不要再去祸乱他的心思。
此生,就算她辜负了他罢。
“崔嬷嬷,惜玉,我想逃出宫闱,你们可会相帮?”她知道,带着安阳平的孩子活下来,在这宫里,不是永远地被囚禁,便是生死无有定数。所以,她要逃出去。
但听得她说要逃出宫,惜玉却是立马跳出来拦阻。“娘娘这如何使得?”她道,“皇上便是知道您与安阳公子有过苟且之事,并怀了安阳公子的骨肉,他也没有将您处死,这足以证明皇上对您还是有情的啊。您只要留在宫中,找出那个害您之人,他日定有翻身机会的。”
她很有些激动。沈嫣逃出宫的决定,令她不安。她以为,她的前程是与沈嫣息息相关的。沈嫣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她身份也会贵不可言,沈嫣享有不尽荣华富贵,她也会跟之富贵荣华。而沈嫣若抛却这一切,那她,也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并非她惜玉所愿,更非她的夫君严咏絮所愿。
惜玉的夫君严咏絮曾不止一次叮嘱惜玉,要她一定在西皇后身边好好伺候,万事都要为西皇后考虑。他说,只要西皇后宠冠后宫,她和他在这世上,便可富贵安稳。惜玉将他的话听到心底里去了。自然,她要拼力劝阻沈嫣放弃西皇后这个位置。
“娘娘若能走出这是非之地,倒也是幸事一桩。”崔嬷嬷无意与惜玉唱反调,但却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自己心底所想,“出了这档子事,娘娘便是留在宫里,日后也免不了受他人的闲话。只是可惜……”
惜玉本要反驳她的话,但听得她说“只是可惜”四字,她又升起了一些期望问:“可惜什么?”
“可惜了皇上对娘娘一片真情。”
崔嬷嬷完全是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去说这些话的。她活了大半辈子,看事情,自然也比一般人看得清透些。她了解沈嫣的心思,所以支持她的决定,她也知道她的离开,会再一次伤害到皇帝,所以她说“可惜”。
而无论如何,决定,只在于沈嫣。
“我要你们帮的忙并不难。”听得沈嫣说这话,崔嬷嬷和惜玉皆知,她心意已决。她道:“我仅需你们去帮我找些易容所需的工具来。”
身怀一技易容之术,逃脱宫闱于沈嫣而言便不是难事。她现在缺的,仅有易容要用的工具罢了。而想要在这个处处是李承启耳目的西宫找来易容用的工具,她唯有依靠崔嬷嬷和惜玉这两个心腹。
“娘娘您真的不需要再好好想想吗?”惜玉还是期望,她能回心转意,不逃了。
“惜玉,你可不能做一些令我失望的事。”惜玉再三的劝阻之言,终让沈嫣对她不放心了。
惜玉低眸,咬着唇终是点了头道:“奴婢不敢。”
“你若背叛我,我便永不认你。”沈嫣还是郑重其事地警醒了她。
这话,惜玉不敢不当真。为此,她陷入了两头为难的困境。设法将西皇后留在宫中,她会永远失去她的信任,若真让她就这么走了,她在这宫里,也便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无论是哪般,她都是不得好的。她唯有在心中暗自祈祷,天公让沈嫣逃不掉。
崔嬷嬷可说是与惜玉朝夕相处之人。沈嫣能看出惜玉的心思,崔嬷嬷自然也看得出。来到外面,崔嬷嬷便劝告惜玉道:“惜玉,你可不能动什么歪心思。我们做奴才的,唯有听从主子的命令,才是应该的。”她还看着她,深沉地说,“娘娘待你我不薄,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崔嬷嬷,便是娘娘的决定是错的,我们也要去服从吗?”惜玉不无气恼问。
“娘娘的心思,未必在你我能揣度的层面。”崔嬷嬷上前一步,附在惜玉耳边低声问她:“若娘娘此举是以退为进,你却反其道而行,岂非坏了她的大事?”说罢,她和往常一样平和,反身离开了。
她的反问之言尚在耳边回荡,惜玉终于豁然开朗了。
接下来,她一边积极地为西皇后尽可能地找寻了易容工具,一边还传信到宫外,让早在京城定居下来的严咏絮准备好车马和干粮。她又一次告诉自己,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要成为西皇后最得力的帮手,最值得信赖的人。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惜玉问沈嫣打算何时出宫。沈嫣说:“事不宜迟,待会我们易容好了,便先后出宫。”
“奴婢也要易容出宫?”惜玉很有些惊异。
沈嫣点头,还看了一眼崔嬷嬷道:“不仅是你,便是崔嬷嬷,也要和我一样扮成苏公公的样子。不过,我们要每隔两刻钟的时间才走一个人。”她顿了顿,接着部署:“记住,你们易容,目的不是为了逃出宫,而是乱人视听。在我之后,你们一个往光华门去,一个往太极门去,若被人识破,切莫惊慌,便是皇上问责,你们只管说是我逼你们这么做的。”
惜玉和崔嬷嬷倒都不担心自己被认出来会受惩罚,她们只担心这种法子是否真能让西皇后顺利逃到宫外去。听说很快就要行动起来了,她们更是显得不安。
“娘娘,您有几成把握?”崔嬷嬷问。
“十成。”沈嫣说着信心满满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她做出出逃的决定,并不轻松,毕竟,她还有一个孩子——她跟李承启的孩子李翰,正是会走会笑,会牙牙学语,可爱得紧的年纪。
她就要抛下他,永远地离开了。在这之前,她最后一次哄他睡了午觉,最后一次在他的摇篮旁,流着泪看了他许久许久。现在的她,心已被人剜去了一般,疼痛过,只剩下冰冷和虚空了。
“去请苏公公来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非这么做不可。
苏公公进到殿内,还未看到沈嫣人,脑后便受到重击,当场昏厥了去。惜玉和崔嬷嬷一边悸吓不已,一边也算得麻利地将他捆绑了起来。
换了衣裳,易了容,拿了苏游的腰牌,沈嫣便要出门了。而走出几步之后,她突然反身,向着崔嬷嬷跪了下来。崔嬷嬷和惜玉皆是一惊,忙都跪地。
沈嫣噙着泪,请求崔嬷嬷道:“崔嬷嬷,大皇子就交给你了。你要代我好好照顾他长大成人。”
崔嬷嬷立时老泪纵横。她用双膝跪着来到沈嫣跟前,一边要扶她起来,一边道:“娘娘放心,老奴后半生,尽为大皇子而活。”
“崔嬷嬷此番恩情,我沈氏嫣儿无以为报。”沈嫣说着往后移了移身子,伏地要拜一拜崔嬷嬷。崔嬷嬷拦她,她便道:“这一拜,你一定要受。你不受,我不安。”
崔嬷嬷再不好拦阻,便受了她这金贵的一拜。但沈嫣起身离去后,她还跪在地上,久久没有直起身子。
为这一幕,惜玉很是不解。她走至崔嬷嬷跟前,一边扶起她,一边问:“娘娘为何要嘱托你照顾大皇子?你不是说,娘娘此举,是以退为进吗?”
崔嬷嬷神色不留痕迹地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以拭泪作为掩饰,不急不徐解释:“娘娘是怕万一,此番退了,便无路可进。”
“岂能退了,却无路可进?”惜玉听了不禁着急起来,“娘娘是不可以不回来的!”
“你何须急性?”崔嬷嬷忙劝,“我说了,娘娘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
惜玉默然,蹙着眉头许久没有说话。她可不认为,西皇后适才对崔嬷嬷那一拜,是以防万一的一拜。
崔嬷嬷心知现下如何劝也是不能劝得惜玉的信任的,索性一本正经问她:“惜玉,你当真以为娘娘留在宫里是最好的?”
“这是自然。”惜玉毫不犹豫地答。她答话的语气,甚至充盈着一点怒气。她怒,这种问题,还值得一问吗?
“好在哪里?”崔嬷嬷紧接着却是又问了一句。
“娘娘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人,这份荣耀,是天下许多女人妄想了几辈子也得不到的,娘娘本不该放弃。”惜玉振振有词,“试问,若这等事发生在崔嬷嬷你身上,你是要争取抓出背后那只黑手,想法子挽回自己的名声继续做这后宫之主,还是抛却这一切逃出宫去隐姓埋名过那平常百姓的生活?”
“无论如何,娘娘选择了后者。”崔嬷嬷说罢,一手温和地抚住了惜玉的臂弯,好言相劝道:“惜玉,你要记住娘娘提醒过你的话。
你若背叛我,我便永不认你。这是沈嫣对惜玉的警告,若不是崔嬷嬷这一提醒,惜玉倒险些忘了。
“你希望娘娘回来,日后有机会了再说。此次,你答应了娘娘,便不可欺娘娘,背叛娘娘,否则,你也是得不到半点好的。”
崔嬷嬷对惜玉又是讲道理,又是吓唬,终于摆平了她心底里挣扎着的暗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