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头发花白,身着宽大黑袍,却依旧难以掩饰他佝偻的身躯,露在黑衣之外的右手手握一个做工精致的木质手杖,白皙的手背却是千沟万壑,满布皱纹。
叶凝香从未见过这个看似身体十分虚弱的老者,她想看清楚这人的样貌,可这人的脸上却带着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面具,除了一双被面具遮住一半的桃花眼,叶凝香再看不到他半点容貌。
也许叶凝香从未想过这间小禅房中除了顾连城还有另一个人,也许这人衰老虚弱甚至有些凄惨的模样触动到了叶凝香,见到这人的出现,叶凝香竟瞬间呆愣,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叶皇后,您这一路奔波,实在应该坐下来喝杯清茶,歇歇脚,再离开。”
那人的声音沙哑,似乎声带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不过这样难听的声音里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不可磨灭的温情,只一句话就让叶凝香的内心不可控制地颤抖,甚至阵痛。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要蒙着面?”
似乎费了好大力气,叶凝香才问出了这句话,而她说话的声音也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双眉紧蹙,面上流露明显的不安,好像对于自己现在这一系列不受控制的举动而不知所措。
那人带着面具,可是叶凝香从他口中发出的轻轻声响还有他身形的动作,叶凝香猜得出他在笑,好像是一种苦涩的,又好像是一种宠溺的笑。
“你叫我慕白便好。”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坐到了小方桌旁,一双仅露出一半的桃花眼直直望着已经在门口的叶凝香,好像是在示意让她回到她的座位上。
叶凝香不解眼前这个老者的眼眸为何会有如此魔力,自己只要与之对视一眼,无论对方想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不受控制地义无反顾去完成。
受不了慕夕泽那纯良无害的眼眸,叶凝香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一口喝掉一大碗茶来缓解她的不安。
“我前些时日受了伤,才会变成现在这个面目恐怖的样子。”
慕夕泽前面还低着头,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好像也是因为自己如今的样貌而倍感苦恼。接着他突然抬起头,眼波温柔似水地望着叶凝香,低沉的声音也连升了好几个调。
“不过我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叶凝香却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认识她许久了,他的话语里更是半点寻不到生疏感。
“那铜牌是我曾经送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见到这铜牌,我们大明月宫的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你。”
短短一句话所透露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眼前这位老者竟是叶凝香从前认识的,而他以及他旁边的贵公子竟是大明月宫的人。
就算叶凝香这数月来处在深宫之中,可是她对于这在江湖上突然崛起,几乎可以令整个天下闻风丧胆的江湖组织大明月宫也是知晓的。这样一个影响力非凡的江湖组织毫无缘由地想要拼尽力气帮助她,叶凝香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与戒备。
“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帮你就是因为我想帮你,仅此而已。”
慕夕泽原本还是要再说些什么话的,可是突然止住话语,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下,停顿片刻后,他竟毫无预兆地起身,飞快走出房门,走出房间前,叶凝香隐隐听到他的话语。
“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谈。”
这样一个举止奇怪的人叶凝香也算是第一次见,她睁大双眼看向那个坐在慕夕泽身旁的似乎也有些反应迟钝的贵公子,似乎想要寻求什么解释。
顾连城有些尴尬地苦笑几声后,说道:“叶皇后,您喝茶!”
匆匆结束了与叶凝香的会面,顾连城连忙离开安佑寺,朝大明月宫行去。果然大明月宫内慕夕泽居住着的房间内一团团金红色的灰烬在空中盘绕,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星光熠熠。
虽说如墨的内丹已经修炼千年,可是为了帮助慕夕泽重聚破散的身躯,他已经消耗大半的灵力,再加上这内丹在慕夕泽体内的时间尚短,这内丹虽可以帮助慕夕泽以人类的姿态存在于世,不过眼下这却是有着时间限制。
顾连城第一次见到慕夕泽的时候,慕夕泽以人的姿态存在于世不过片刻,如今虽有好转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看着重新化作一团灰烬的慕夕泽,顾连城既忧虑又心痛,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心中默默祈祷慕夕泽能够早日恢复正常。
漠北龟须之西,北纥国境内,透着金光的黄沙之上行走着这样一群人。这群人衣衫褴褛,双脚被铁链束缚,双手与颈部被木枷束缚,围在他们腰身上的铁链将这一群人拴成整整齐齐的一长排。远远看去就好像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盘旋着一条长龙。
这些都是来自瑞国的犯了重罪被发配到瑞国的同盟国北纥的奴隶,而这些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奴隶中,还有个曾经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女人,夏青青。
她的脸上被烙铁烫过的伤口经过四个多月的生长已经基本愈合,唯独留下两块深厚的疤痕在她的两边脸颊之上。女人的容貌虽毁,可是身姿气韵犹在。如狼似虎的官兵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曾经的人间尤物,一路上对于夏青青辱骂殴打不断,甚至是当着其他囚犯的面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
命运当真可笑至极,九年前施加到苏凰身上的一切如今却又转到了她的身上。苏凰曾经遭受的痛苦,她夏青青也在遭受着。
在这个异国他乡,作为地位最为低贱的奴仆,她不知道迎接她的还会有怎样惨烈的苦难。但是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她却始终告诫自己,她一定要顽强地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她才能复仇,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置苏凰于死地。如今的凄惨不过是暂时的,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等到她东山再起的那一刻,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叶凝香身入化骨池水,娇嫩的肌肤化成一摊血水。等到她东山再起的时候,她一定要让这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臭娘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离国的皇妃啊!你现在不过就是被毁了容的残花败柳!”
接着就是士兵猛烈的鞭笞和无情的嘲笑。夏青青在士兵们的污言秽语中强忍着磨出水泡的双脚的疼痛,吃力向前行进。
正当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吁!”
为首之人很合事宜地拉紧缰绳,下了马,朝夏青青一行人的方向走来。
瞧着来人训练有素的模样,负责押送的士兵头领流露出不安,稍稍后退几步,拔出长刀做出备战之状。
“你们是何人?”
话音刚落,这人就因脖间剧痛扔掉长刀,紧紧握住脖子,那双捂在脖子上的双手瞬间被鲜血染红,这人也瘫软在地失去了意识。
接着那些身骑高头大马的人纷纷迅速下了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杀了这些负责押送的士兵。
而那些身戴刑具的囚犯又怎会瞧见这样惊心动魄,骇人心魂的场面,纷纷跪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为首的杀手又快又准地将长刀劈在夏青青的刑具上,随着木枷和铁链掉落在黄沙之中,那人恭敬一揖笑着道:“夏姑娘,我家主公邀请您助他一臂之力。”
夏青青惊魂未定,紧握着满是冷汗的双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家主公是……是谁?”
“丞相冯敬之。”
情感这种东西不曾拥有时便觉得它冗余,一旦拥有了便再难以割舍。一转眼,叶凝香已经离开皇宫两月有余。
对于刚刚习惯了有叶凝香在身边陪伴的萧青羽,这两个月的日子着实难熬,闲暇之时,他头脑中的画面永远只有叶凝香。哭泣的,喜悦的,深情的,甚至虚假的叶凝香,各种情态的叶凝香不停在他脑海中轰炸,几乎让他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明明是无情无义,阴隼狠辣的,没想到竟会被叶凝香这个不爱他的女人折磨得身心俱疲,萧青羽无奈地望向朦胧的星空,露出充满苦涩的笑。
“皇上,您今晚该去永宁宫了。”
总管太监小声提点萧青羽,因为害怕打扰萧青羽的沉思,特意跪在了地上颇有几分请罪的味道。
“高飞,永宁宫朕便不去了,你去永宁宫跟菀儿交代一下就说朕身体不适,免得菀儿在那苦苦等候。”
知道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去到永宁宫的机会,高飞的眼眸放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恭敬地颔首回应道:“诺。”
对于叶凝香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一遍一遍撞击着萧青羽的心,向来不爱饮酒的他整整喝了一整坛酒,拖着摇摆的身躯下意识地踏进了长乐宫,从前叶凝香居住的地方。
宫殿之内寂静得让人心底发慌,萧青羽轻轻抚摸着似鲜血般红艳的红色梁柱,面容苍白,双眼湿润,似乎有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中打转。
“公子。”
他的耳后突然传来细诺的,柔软的声音,这样的称呼与从前叶凝香对他的称呼一样,恭敬之中似乎还带着温情,真是好久都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自己了。
萧青羽转过身,抬起失落的眼眸朝这声音的方向看去,说话的人竟是叶凝香!
萧青羽先是一诧,接着又仔细瞧了瞧眼前这女人,原来不过是穿了叶凝香的衣服,样貌上有七分与叶凝香相似的叶凝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