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的气氛十分轻松愉悦,直到入了夜,甄宓到了该回府的时辰,曹植才十分不舍地提议送她离开。
成姿见状,主动提出留下来收拾碗筷。
于是,曹植便陪着甄宓走出了凝阳庭。
静静的甬路上,只有两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甄宓一直微垂着头,认真踱着步子。曹植几度想打破寂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多久了,他们没有这样一同走着一条路。几年前的梅林之行,似乎就是上一次的相处。
甄宓没有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是因为前些日曹植留下的薄宣。
他可以写得一手她的字体。
他留下一个祝愿:相安此生。
甄宓懂得,曹植不会难为她,他所想不过是她安好。
曹植单手背后,拇指不住地摩挲着衣襟,犹豫了许久,他才开口:“也许潘月的事情我不该提,但我想嫂嫂应该知道,二哥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我并不计较子桓身边还有别人。”甄宓望了曹植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方,“曹家,不是普通的人家。所以这一切,我都必须包容。”
她的目光那么坚定,仿佛正吞噬着所有的不甘,曹植看得一阵心疼。
“或许嫂嫂还不知道,二哥他为了反抗陛下的指婚,曾数次去苦求父亲。”本来,曹植并不想告诉甄宓这些。可看着她鲜有笑颜,他实在难以心安。
甄宓听闻,微怔住。她仿佛想象出了他去求曹操的神色。
“其实,还有一事,因为父亲的关系,大家一直藏在心底。当初,二哥会那么匆忙的娶你,其实是因为害怕父亲将你占有。父亲当时,已经指明让二哥遣散众人,独留下你。”
这一句,彻底让甄宓伫下了脚步。
初遇那时,层层叠叠的回忆汹涌着向她袭来。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他久久凝视她的眼神,他为她斥责刘夫人,他递给她绿豆汤……
一切如梦,彷若昨日。
“这几天休息的可好?”
“夫君这么关心妾身,妾身自然十分好。”
“那,我们的孩子可好?”
“这孩子不乖的很,总是踢我,我瞧着像夫君小的时候。”
“你又胡说了,这才两个月,孩子怎么会踢你。”
“夫君还不许妾身玩笑一下么。”
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传进了甄宓的耳朵。
甄宓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濛濛的泪眼中,真的看见曹丕搂着潘月沿着甬路向着她走了过来。
曹植慌了,他见曹丕还未注意到他们,便伸手捂紧了甄宓的嘴,一把 将她拉向了厚厚的树垛之后。
甄宓想挣扎,曹植却按紧了她,她只得蹲了下来。
其实曹丕远远地就看见了曹植和甄宓。
现在树丛后有了响动,两人又都不见,他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手下握紧了拳,他想不到曹植和甄宓竟然会这么对他。
一旁的潘月又撒起了娇,曹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跟她聊着,直到走过了这条路。
过了许久,确定曹丕已经离开后,曹植才缓缓松了甄宓。
甄宓有些发怒,猛地起身,“为什么这样!我还不至于不敢见他和潘月!”
“抱歉,嫂嫂——是我不敢见二哥。”曹植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甄宓是察觉到这段日子曹丕和曹植的罅隙,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今天她一定要明白。
“二哥他知道了我对嫂嫂——”
“曹植!”她打断了他的话,她害怕听到他挑明。
“抱歉。真的抱歉。如果方才被二哥看见,他定会误会。所以子建才出此下策。”
“子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我的婚宴上——那张诗稿,被他发现。”
“那么早——那么早他就都知道了——”甄宓有些失神。
怪不得他这些天来甚是敏感,敏感她的一举一动。怪不得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信任,再没了踏实的感觉。
她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曹植看着她的背影,十分担心。
果然,她缓缓转回身,曹植怔住。
她的靥上已经满是泪痕。
“曹植——”她念着他得名字,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抽动,泪水越来越汹涌,淹没了她的眸子。
“你害得我好苦——”
曹植的心就像被人插了一剑,骤然疼痛难当。
他未忍住,也掉下一颗泪来。
她只觉得腿下一软,站都站不住,摇摇晃晃了身子,最后看到的是曹植惊慌失措地上前。
“嫂嫂!”
曹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甄宓已然晕了过去。
这样亲近的拥抱已是犯矩,他还要将她送回洛芸轩,可就在不久前他才答应过曹丕再也不会跨进洛芸轩一步。
上苍啊,为什么我总是越矩的那个。
为什么我只有越矩才能接近我所爱的人!
为什么我的感情就是错的,就是不应该的!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曹植忍住了怒吼的心情,最终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竟然,连发泄,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曹植望着怀里她紧阖的双眼,认真却沉重地向她道了一声:“抱歉。”
一会儿过后他就来到了洛芸轩。
容漪闻声前来开门,当她看到是曹植抱着甄宓时,惊愕极了。
曹植没有来得及解释,就匆忙抱着她进了屋子。容漪忙跟在了他身后。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可要去唤郎中?”
“容漪,我不能久留,嫂嫂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会去郎中所唤人过来。”
“好,我知道了。”见曹植如此焦灼,容漪深觉奇怪,却又不敢问什么。
很快,曹植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洛芸轩中。
过了一会儿,郑显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洛芸轩。容漪见是他,甚是担心,“怎么是你来了?你的腿养好了么?郎中所不是还有其他人么?”
“你在关心我。”郑显欣慰地笑着,手上打开药箱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耽误。
“当然!”容漪脱口而出,“走动多了你就可能永远不会复原,你忘了郎中说的?!还是你太狂妄,眼里只有你自己一个郎中!”
“我还是先给少夫人瞧病,玩笑呢,咱们一会儿再开。”
她的认真竟然被他说成玩笑,容漪已经哭笑不得。
待郑显把好脉,开好方子,确认甄宓已经没事后,他才向陌雪解释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植公子闯进郎中所后就指名叫了我出来。还叮嘱我说什么,事关少夫人,叫我要谨慎小心着对待,不要跟别人提起。”
“他这样说?”容漪也迷惑了。
郑显耸了耸肩,“所以你知道了,我不是过来逞能邀功的。”
容漪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她开始反复思忖起曹植的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