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人拎着白岳一只腿往外面走去,鲜血在狼藉的地面拖出一道蜿蜒扭曲的血路,越去越远。
他清晰记得白岳被拖走前望来的最后一道目光,仿佛再说:“对不起……请一定坚持下去。”
眼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向下流淌。
他张开嘴,用力吼叫,嘶哑的声音如雷声一般冲击着足以抵御步枪扫射的玻璃壁。
咚!咚!咚!
拳头砸在上面,震得那些粘稠的血液轻颤,震得玻璃壁嗡嗡作响,震得一道道龟裂纹向外蔓延。
他在暴怒与悲伤下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却没有丝毫喜悦情绪。他的眼里只有那片鲜艳,它们印在玻璃外壁,同样也印在他心头,迷蒙双眼的不仅有泪水,还有红彤彤的血。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些龟裂纹,只是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如同暴怒的野兽那样轰击眼前任何阻挡他脚步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道玻璃外壁足以抵挡步枪子弹射击。
他不知道,他的出拳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接近人类极限。
他不知道,如果按照常理,这样的攻击速度,这样的攻击强度,他的双手早该受伤流血,现在却毫发无损。
他只是一直捶打,拼命捶打。
几名工作人员由外面匆匆走入,在起火的电子设备旁忙碌一会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其中一人指指即将破碎的培养皿,大声说着什么。
便在这时,咔的一声脆响,早已是蛛纹密布的玻璃壁整个爆开,碎片落满一地。
白浩从里面出来,像失去理性的魔鬼,在几名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目光中欺近最近一人,手起拳出,直接将目标打飞,撞在实验室外墙,慢慢滑落。
他没有晕厥,也没有爬起来逃命,在吐出几口带着肉块的鲜血后,很干脆地去见了阎王爷。
白浩的拳竟把他的胸骨打碎,一击致命。
直到这时,另外几名工作人员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实验室外面跑去。
呲……啪……
断开的缆线闪着火花,角落里有营养液在地面漫开。
陷入癫狂的白浩沿着白岳遗留的血迹前行,将实验室的玻璃撞的粉碎,来到外面一条灯光照耀下亮如白昼的走廊。
警铃声大作,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在左右廊道疾行,地上落着些纸制文件,还有几台PDA。
血迹由实验室出来,绵延远去,没入左侧弯道。
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下面设备池乱成一团,围廊另一端还有全副武装的安保士兵集结。
他慢慢从狂暴中恢复,犹豫到底是沿着血迹去找白岳,还是去寻罗伊、璎珞、玲珑等人,又或者去控制中枢,想办法摧毁整栋设施。
左侧弯道的隔离门突然开了,黑甲人去而复返,踏着地板上狭长血迹,逆向而行,直奔白浩所在。那些安保士兵停止前进,想来是收到上方命令,暂停抓捕任务。
看到黑甲人朝他走来的那一刻,想到白岳苍白的脸,还有满含歉意的眼神,刚刚压抑到心底的仇恨又一次涌出。
他的眼瞬间变得通红,身体微弓,双腿绷直,脚掌用力,身体化作一道闪电,带着怒雷般的吼叫与呼呼风声,直扑黑甲人所在。
速度很快,比百米短跑冠军还要快的多的多。这样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越人类体质所能达到的极限。
然而他的对手是黑甲人,被特尔罗称为黑骑士的存在。
能够把人胸骨击碎的拳头并没有击中目标,就像当初ghost开枪射出的子弹那样,在临近黑甲人身体一尺的地方忽然受到一种反作用力影响,由快而慢,到黑甲人胸前时已经慢的像蜗牛在爬。
白浩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恐惧,或者惊慌,因为那些血丝已经占据整个眼白,除去红色再看不到任何差异。
黑甲人微微偏身,如同躲避树枝那样从容避过白浩的拳,双腿向外分开,身体前倾,右手后发先至,从下方一把扼住白浩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空。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那么流畅,那么轻松,仿佛一个王者。而白浩,仅仅是他的一只猎物,那么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如果说他是朗朗皓月,手上的人便是米粒之珠,二者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黑甲人没有像杀白岳那样一拳凿穿手上人的身体,而是卡主喉咙往下一按,咚的一声将猎物压在地面,用没有五官的脸望着那双血红色双眼。提起按下,再提起,再按下。
头颅与地面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鲜血由白浩脑后淌落,与地面微干的血痕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走廊顶端的灯光轻微闪烁,谈不上刺眼的光在他脸上涂开。
苍白与血红,那样醒目。
黑甲人毫不停歇,继续摔打他的头。由于黑色的甲胄没有五官构造,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块铁疙瘩,自然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机械地仿佛一台机器。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久,久到白浩的眼睛已经闭上,看起来似晕厥过去。然后,一双手突然抓住黑甲人右腕,那双血红色眼睛再次睁开。
他的身体开始变化,****的胳膊上凸起一个又一个肿块,朝着手掌所在方向蠕动。原本紧紧攥住黑甲人右腕的十根手指开始疯狂增生,就像罗伊右臂在黑化状态下构造的触手那样攀臂而上,似要把黑衣人的手臂吞没。
血沿着胳膊的轮廓一点一点落在地上,也落在白浩脸上,它们来自爆裂的手掌。
疼痛如潮水般冲击心灵,但是仇恨与愤怒像一针强力肾上腺素,让他保持清醒。
看着带有鲜血与黏液的肌肉从爆裂的手掌涌出,蜿蜒而上。看着青色的经络与血脉轻轻起搏,时而碎裂洒下粘稠的血浆。
他终于感到害怕,明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曾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起那个代号“C-4-205号实验体”,渐渐清醒过来。
那些该死的工作人员竟然把他当成小白鼠般去做人体实验。
他越发愤怒与仇恨,心头燃着熊熊烈火,像要把胸膛撑爆。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酡红,皮下似有裂痕生长,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血纹在脸上快速蔓延。
如果换成普通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只怕早就吓傻。
黑甲人没有,他停止摔打白浩的头颅,用力往外抽动右臂,试图摆脱那些疯涨的触手组织的纠缠。
可是它们太坚韧了,以他的力道居然无法挣脱,并继续被触手组织吞噬,几乎包裹住整条手臂。
最后,他不得不动用杀手锏。
右肩表面出现一条条能量纹刻,没入触手组织包裹的上臂、肘部、手掌,接着,一道看不见的能量潮爆发开来。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排斥触手组织一样,原本扭结环绕的肌肉与经络被一点一点撑开,离开黑色的甲胄臂甲,向外鼓胀。
那些经络越拉越直,越绷越紧。
肌肉组织也一样,无数肌纤维爆裂,血管撑断,鲜血如雨下。
黑甲人将右手缓缓抽出,血浆向下滑落,摔在地面溅起辐射状血花。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他已经没用了,处理掉。”
黑甲人头一次做出人性化的动作------他抬头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眼,然后缓缓低下头,恢复洁净的右手前段凸起一道长长尖刺,灯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就在他准备刺下的瞬间,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停住,宛如当机的岗哨机器人。
不只是失血过多,亦或有其他原因,白浩眼中的血丝开始消褪,爆裂的触手组织软塌塌铺在胸口,血水顺流而下,在他背后铺开,形成一团巨大血泊。
黑甲人的当机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尖刺由上而下,刺穿濒临死亡的白浩的身体。
当冰凉的异物穿胸而过,愤怒与仇恨交织而成的火焰随之熄灭。尖刺抽离身体的瞬间,他的眼睛终于恢复正常。
他再一次从狂暴中苏醒,看到立于身前的黑甲人,看到玻璃墙上蜿蜒而下的血珠,看到破落不堪的身体倒影,看到那些由胸口涌出的鲜血。
“要死了吗?”
他叹口气,用力偏过头去,准备再打量几眼这个世界。
然而下一个呼吸,他的眼睛突然瞪直,通往灵魂的原点迸射出一道闪光。
围廊是平滑的矩形结构,里侧是设备池所在大厅,透过透明的玻璃墙体可以看到下面闪着各色光芒的电子设备与工作人员。
围廊外侧则是一个个小方格形透明实验室,多与他刚才出来的房间相似,里面同样配置有医疗实验器材与大型培养皿,里面要么空着,要么充满浅绿色溶液,可以看到其中悬浮的人体。
他与黑甲人打斗的位置距离关押他的房间不远,只有十数米间隔。
刚才因为心中被愤怒与仇恨情绪充满,没有仔细打量周围环境,此时看到围廊外侧距离他最近的实验室中情景,整个人都傻住了。
与他刚才所在的实验室不同,眼前的方格型实验室要大一圈,里面的配置也不一样,最显眼的是并排而立的2个大型培养皿。
其实这些差异点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培养皿里面的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悉,甚至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玲珑与璎珞双目紧闭,置身培养皿内浅绿色溶液中,白皙的脚丫离地三寸,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在头顶上方铺开,以极缓慢速度轻轻晃动。
细密的水泡在二人身周升腾,像一颗颗圆滑珍珠,在灯光照耀下反射着水润光泽。
白浩的目光定格在她们额头,因为那里多了一颗菱形结晶体,哪怕置身营养液,也掩饰不住结晶体表面规律闪烁的幽蓝色光影。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是两个女孩儿自己按上去的,结合自身异变,恐怕连她们也成为那些研究员手下的实验品。
“玲珑……”
他想大声喊她的名字,但是话到嘴边,只是变成嗬嗬粗喘。
黑甲人对他的伤害很重,刚才那一击把他的身体扎透,尽管没有命中心脏,依然属于致命伤害,除非唐方在此,否则没人能救的了他。
他试着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任凭如何努力,搭在身上的那团烂肉都纹丝不动,只有伤口不停涌出的血,把它们染的更红,更恐怖。
他望着玲珑的脸,眼角有一滴泪水漾出,冲花了满是血渍的脸。
两个女孩儿才经历丧父之痛,如今又遭受这样的苦难,好像命运就是为折磨人而存在,有时候会一脚一脚把人踹下地狱,有时候会先把人捧上天堂,然后再斩断飞扬的翅膀,看可怜的人类一路呼啸落入望不见底的深渊。
他跟玲珑,罗伊与璎珞,好容易修成正果,但是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仿若憧憬朝阳的雪人,光芒带来的是幸福,燃烧的却是生命。
如今他快死了,随着慢慢流干的鲜血,能够感到生命一点一点离开这具身体,能够感到冰冷与黑暗潮水般涌至。
他甚至不能在最后一刻呼唤她的名字,不能动一动手指,试着去摩挲她的脸。
他是那么喜欢她,那么想守护她,希望在凯尔特长剑断裂,柯尔克拉夫一世授首后能够数着春秋一起变老;能够每一个春节,每一个圣诞节,都跟唐大哥、周艾姐他们共同度过;能够看着“晨星号”的下一代像最灿烂的花儿那样迎着朝阳幸福成长。
他对罗伊的价值观嗤之以鼻,实际上中二少年追求的那些美好,却在一点一点蚕食他心中的仇恨与黑暗。
然而他所憧憬,所向往的一切正被残酷的现实摧毁。
玲珑近在眼前,却仿佛间隔无数光年,遥远的让人绝望。
那种遗憾与不甘充塞心田。
黑甲人明明无颜的脸似在狞笑,嘲弄他的无能与渺小。
就在他认为对方会拎起他的脚,像对待白岳那样把他拖出去,连多看玲珑一眼的机会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