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愣着,愣了好一会以后,没憋住,哗然大笑起来,笑得太大声,猛地就把在卧室里睡觉的舅妈惊醒了,她穿着肥大睡衣,蓬着乱七八糟的卷发拉开房门就骂:作死的杂种,大清早的就发什么疯?一天到晚跟个鬼似的!要作死出去作,别污了我的房子!
舅妈骂得真恶。
我瞬间就惨白了脸,闭上嘴,慌慌张张朝她浅鞠一躬,用根本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跟她告别。我说对不起,舅妈,吵着你了。我走了。说完以后一手抓住赵阳,一手拉着行李箱,飞一般奔出房子。大门关上的时候我听见舅妈还在后面骂,她说滚你妈的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然后门"砰"一声关上,我们的世界彻底被隔开,后来真的有很多年的时间,我再也没有回到那套房子里去过。可惜,唯一没有遂舅妈心愿的事情是,很多年以后我们仍旧是再次见了面的,而且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蓬头垢面撒泼耍赖,把自己搞得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时候我在心里想着风水轮流和因果报应之类的词,却跟着她一起掉了眼泪。当然,这是很多年以后才发生的事情,距离现在还很遥远,隔着万水千山沧海桑田。
现在我是真的要走了,和赵阳一起离开舅舅的家,去大学报到。
我们走到外面的时候,看见五六个女人围站在小区的出口处聊天,她们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目光里渗杂着鄙夷、同情、感慨等等因素,大概还有一种面对瘟疫时的仓皇退避。我懂她们的意思,从我住进这个小区第一天起,舅妈就到处跟人说顾小暖是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这些日子里,我每次出门都会碰见这样的目光,还会有小孩跟在屁股后面喊我神经病,甚至连邻居家的狗看见我都会狂吠不止。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是真的明白,这个世界的势利和残忍根本没有下限。
走出小区以后,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妇人还在那里望着我,窃窃地说,看啊,那个就是秦中天的外甥女,一看就是有病的样子。
我木木地站几秒钟时间,突然朝她们露出嫣然极了的一抹笑,笑容展开到八分的时候猛地收住,僵起表情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过去:呸!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全小区都是神经病!
我是真心恨透了这地方。
舅舅临出差之前给了我五百块零用钱,嘱咐说出门以后打车去学校,千万不要为了省钱走路,大热的天,中暑就太不划算。我才不想打车,我也不是为着省钱,而是要慢慢享受这种光明正大离开的幸福感,离舅妈住的地方越远,我就越感觉到自己的强大,越觉得自己正在迈向一场全新的、并且是幸福的生活,有斑斓颜色和甜蜜气息,还会有陌生的温暖,像我从前无比向往的那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