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宁抬着脸看我,目光纯净如水,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想念,就连同从唇角慢慢荡漾起的那一抹笑,都不像是真的。她说小暖,你想你妈妈吗?她这样说着,眼泪就飒飒地落下来了,风一样的声音。我走过去,在她面前站了很久,她一直仰着那张笑颜如花又泪如雨下的脸看我,我坐下,抱了抱她,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我说我不想妈妈,但有时候会想起,想念和想起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有时候也会梦见。有一次我梦见她把我关在一个漆黑的厕所里面,然后用砖头和水泥把门一点一点封起来,凭我怎么喊怎么哭她都假装听不见。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到底有多可怕,就像我不知道想念妈妈是一种什么感觉一样。不过我小的时候,总是幻想我有一个不一样的妈妈,幻想着我不是我妈妈亲生的小孩,我亲生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丢弃了我,有一天她会回来找我,会抱着我跟我说对不起,我会原谅她,头也不回就跟她走。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靠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幻想,才一年一年煎熬着长大的,你真的不会懂。
我只是说,带着浮浅的一丝笑,没掉一滴眼泪。我突然想起念小学时候那个曾经抛弃过女儿后来又来赎罪的那个母亲,她女儿把妈妈给她织的大红色毛衣扔到了操场上,像火一样的一团大红色,在我心里梦里燃烧了很多年,那时候我最真切的念头是,我想跟着那个女人走。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呀。可是现在我又觉得,这是多么温暖的念头呀。
池宁睁大着眼睛看我,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哭,眼泪风干在脸上,吃惊成一片一片。我把手搁在她的膝盖上,慢慢慢慢地笑,告诉她说其实任何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她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可我到处乱逃,拼了命想从她的手掌心里逃掉。有时候我跟别人说也跟自己说其实她也很爱我,只是她给予的那种方式不是我希望的方式所以我才会这么怕她甚至带着恨意。我和所有人一样,都希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一家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可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我就是过不上这样的生活。池宁伸手抚摸我的脸,她大概是想替我擦眼泪,可是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我知道我又在犯神经质的病,每次说到母亲就会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像个疯子一样,像控诉也像辨解,谁知道呢。
池宁抱着我,把脸贴得那么近。她说小暖,这个世界上的人,谁都不比谁好过一点,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如意,命运从来公平,不会对谁特别厚,也不会对谁特别薄。
我懂。
从前不懂,但是后来,在遇见赵阳以后,在进这所大学认识身边这么多美好的姑娘以后,我是真的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