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医馆内,暖黄色的烛光微晃,满室的暖意却在他二人之间镀上清冷的光辉……
似是察觉到了光线的微暗,白君恒随意地拔下了发间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发簪,挑了挑那灯花。
转瞬那烛光跳动了几下,屋子里便又亮堂了起来。
雕工精致的红木高几后,坐着的温庭之正在凝神屏息地提笔抄着药方,飘逸的字迹如他的眉眼一般,令人移不开视线。
听到了倒茶的声音,温庭之微微抬眸,却瞧见白君恒手执紫砂茶壶正在倒着热茶。
雨前火青的色泽鲜亮、茶汤香郁,一瞬间那氤氲开的茶香便袅袅升起了……
“为什么不走?”
温庭之蹙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份高贵却永远活地疲惫不堪的男人。
他心中嗤笑,老天还真是公平,给了高贵的同时便要夺去更多的东西,那另外那些人呢?又凭什么高枕无忧?!
白君恒起身,将一盏热茶递到了他的手中,“孤还能去哪里?这大周朝可是人人都要孤的命呢……”
最苍凉的事不过是世间之大却毫无立足之地了……
温庭之接过茶盏,垂下了眼帘,“你分明是放不下你与生俱来的高贵。”
如果不是这样,为何明知要死,还留在这洛阳?
就算是假死脱身,也能活下去……这样不好?
白君恒轻笑了一声,不带丝毫温度,“庭之,孤的命……出生之日便注定了,三月初七,是孤家破人亡之日,孤也躲不过的。”
温庭之却是紧锁了眉头。
三月初七,是前朝灭亡的祭日,亦是前朝公主、如今的文皇后逝世的日子。
他开口,不知是叹息还是感慨,“殿下……”
白君恒伸出了一根手指,微微摇晃了一下,“庭之,孤想让你替孤再做一件事……”
温庭之的双手按着红木高几,起身盯着白君恒,“你若是死了,我便恕难从命。”
白君恒似乎是听不到这话,还是悠悠地笑着:“庭之,孤记得你这里还有一坛子青梅酒?孤去年同你喝剩下的,孤可是记得的,拿出来喝了它吧。”
温庭之站了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内室。
白君恒起身坐到了那张红木高几后,拿起了手边的毛笔替他继续抄着。
药材的名字都是极美极淡雅的,似乎要被自己狂躁不安的心亵渎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太师府的清桐院内,安子佩沉着脸迈步进了偏院。
“奴婢见过大小姐!”
几个丫鬟见到安子佩忙屈膝行了礼。
安子佩微微颔首,脸色不变地掀了那金丝藤红漆竹帘子快步进了内室。
“你要跟着杨氏去云岩寺?”
木槿忙行了礼,随后瞥了眼榻上斜倚着的安子衿。
安子衿此刻脸色还有些泛白,未施脂粉的脸上露着倦容,她虽是体乏的很,但仍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木槿,你先下去吧,和茯苓去瞧一瞧我挪了地方的那盆子墨兰。”
木槿望着脸色不太好的大小姐,虽是一脸担忧但仍是听命退了出去。
安子衿这才缓缓开口对安子佩道:“子衿是要去为安府祈福……”
“胡说……”
说着安子佩便径直坐在了一旁的锦杌上,“杨氏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祈福?你当作我已经糊涂了?”
安子衿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意。
安子佩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子衿……你又瞒着我想做什么?你我一母同胞,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若是有了什么主意,不该瞒着我。”
“长姐,子衿还没有主意。”
安子衿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不过子衿也知晓杨氏必然是要有所图的,长姐下个月便要大婚,若是此行子衿没有去,到时候杨氏自然有无数的法子能说子衿克了长姐的前途……”
安子佩眉头一蹙,自嘲一般道:“你倒是了解杨氏的很。”
安子衿心里好笑。
可不是么?自己还不了解这个杨氏?
已经被她们害了一世,还不够了解她们的那些个法子么?
她低声道:“杨氏的意思便是要让子衿去,那子衿便去定了,长姐放心,子衿万事都会小心的。”
安子佩沉默了良久,垂眸道:“一直以来,我都当做你是和杨氏亲近的……为什么如今……”
说着她抬眸死死盯住了安子衿,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神情。
安子衿紧紧握着拳,没有丝毫的躲闪,嘴角的寒意渐起。
“一直以来是子衿太过糊涂了,母亲去世后,这太师府便被杨氏觊觎,她怎会真心待我,相比起待我好,杨氏更想要的是我能身败名裂亦或是死……”
安子佩眉头一跳,“你……知晓了何事?”
“三皇子府中的那桩事,便是杨氏和安香岚的手笔,甚至还用了毒,即使我死不成,那也是要我身败名裂!若不是这件事中途出了岔子……这便是个死局。”
安子衿咬着唇暗恨着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轻易错信,那一世又怎么成了那副局面?!
安子佩怔在了原地,“想不到,杨氏竟然已经敢这么心狠手辣了!”
她转瞬又急声道:“那你还答应了要同她去云岩寺?!若是出了什么事……”
安子衿重重地点了点头,“子衿是非去不可的。”
见她如此固执,安子佩叹了口气道:“林风林护院是外祖母早先派来安家的,身手不一般,你带着同去,若有何事,今早派人回来传信,若是杨氏敢做什么事,你也不要手软,不过一个贵妾罢了,记住,你是安家嫡女。”
安子衿浅笑着点了点头,“长姐不必担心,就当做子衿去祈福罢了。”
安子佩瞪了她一眼,“我倒是想不到,在季家呆了快十年的时间,你便成了这幅胆大妄为的性子,还瞒我瞒的那般紧。”
送走了安子佩,安子衿挂在脸上清浅的笑意便渐渐散了。
不仅是季家的十年时间,还有前世一世的风波,才能磨砺了自己的心志……
这一世,自己便要扭转这一切!
初六,安子衿起了身,换了身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又任由木槿替自己万乐阁柳叶髻。
木槿笑着替她插上了一支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小姐这般便气色好多了。”
一旁的茯苓仍是有些怔怔地,“小姐,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啊?”
安子衿佯装正色,“那便掐自己一把,若是不疼,那便是梦。”
茯苓怔怔道:“比起在三小姐那儿劈一天的柴,掐自己真的不疼啊。”
安子衿垂下了眼帘,铜镜中眼下的那颗痣依稀可见,却没了妩媚之意,因着她妆容的淡雅,反倒是添了清丽。
她起身握住了茯苓的手,佯怒道:“日后不许劈柴。”
“也不许哭。”
茯苓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道:“奴婢知道了。”
“走吧,去宁雨轩。”
安子衿低低地叹了口气。
自己日后不会容许自己要护着的人再受委屈!
说着,安子衿便由木槿和茯苓伺候着去了宁雨轩。
宁雨轩内,温姨娘已经是能下床了,正坐在二少爷安成志的小床边儿哄着那小人儿。
“姨娘,二小姐来了!”
温姨娘一下子站起了身,因着是月子里又甚是体虚,差点儿倒在了丫鬟身上。
“姨娘!您没事儿吧?”
温姨娘摇了摇头,“扶我去见二小姐。”
这时茯苓却已经是掀了门帘,“小姐,小心些。”
安子衿浅笑着进了内室,“温姨娘身子还不好,先坐下吧。”
温姨娘却是红着眼眶跪在了地上,“二小姐大恩大德,婢妾哪里敢忘!”
若不是二小姐出手相救,自己恐怕和二少爷早就一同归天了吧……
安子衿望了眼她身后的丫鬟。
这黄鹂是自己拨来宁雨轩替代佳芝的。
“黄鹂,还不快扶姨娘起来?”
那丫鬟听了安子衿的吩咐,这才扶了温姨娘起来。
安子衿先是上前一步望了望熟睡着的安成志。
前世自己可是极其不待见这庶弟的,甚至是他死了心里也没有丝毫的波澜,而如今这个孩子是自己从鬼门关拉扯回来的。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及他的额头,婴儿的皮肤细嫩滑腻,纯洁地如同一张白纸。
安子衿淡淡一笑,“温姨娘是个有大福的,子衿不过是做了些小事罢了。”
说着她不待温姨娘应声便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道:“都先下去吧,我同姨娘说会子话。”
温姨娘不知她是何意思,只得怯怯地站在一边。
看到屋子里只剩下温姨娘时,安子衿指着一张锦杌道:“姨娘坐吧,子衿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
温姨娘确定了她眼里的和善后,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了。
“二小姐,您若是有何吩咐,婢妾必定尽心尽……”
“诶?”安子衿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要告知姨娘,佳芝一事。”
温姨娘自然是心里疑惑了许久,她抬头,似是不解道:“佳芝不是因为犯了错,被发落出了府?”
安子衿淡淡道:“温姨娘可知……同佳芝一道被撵出府的是何人?”
温姨娘心里突地一跳。
这二小姐恐怕是来试探自己的。
她忖度了片刻。
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二小姐?
可这二小姐不是一向都是府中最骄纵任性的小姐?
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她隐忍至此!
莫非她早就忌讳了杨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