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阳嘟嘟嘴,眼泪又溢出来:"临观姐姐是不是讨厌我啦!"
罗姑忙安慰:"她若厌了你,就不留你在这里了,殿下就是面冷心热。"耀阳破涕为笑:"那我以后就常来啦,姑姑可别烦我。"
罗姑笑道:"老奴怎么敢。"心里暗疑,这耀阳帝姬天真可爱,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谢贵妃与七皇子结成同盟,何皇后只怕早已猜到,近日两人明争暗斗,一时顾不上这边,倒让她们过了几天的清净日子。
可这个吴婕妤允了帝姬前来,不是示好是什么,可她实在不想再将顾婕妤拉进宫斗的漩涡中去,况外头已经渐入佳境,只需等些时日,她便可将她们接出宫去,实在不好再与任何人有什么瓜葛。
上官漫轻轻关掉窗上缝隙,一拉,一按,立即有纸卷弹出来:
寒爷相邀游湖,去与不去?
字迹清雅,想来是返影所写。
一个字,去。
扔了笔,她懒懒闭目,这寒爷,现在却还不能得罪。
窗外静的厉害,想来耀阳已经走了,不比方才恬燥,倒是静的有些寂寥,越过窗去,只见罗姑坐在凳子上低头刺绣的剪影,殊儿不知何时蹲在她身边,专注在簸箩里捡线,那线细细的,几乎看不见,被日光一照,只见一缕细细的银光在她手中闪过。
这样安逸寂静,让人觉得不真实。
顾婕妤睡在主殿里,除了罗姑陪着她,她并不常出来,上官漫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未和她说话,心中愧疚难当,殿门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一缕日光落在殿内矮榻上,将顾婕妤一身银丝月白常服照的透亮,那螓首微低的姿态只如一朵白玉兰,静静沐浴在阳光里。
她唤了声:"母亲。"
顾婕妤咬断手中丝线,抬头对她微笑。却轻轻将手里物件塞在一侧。上官漫轻轻一扫,那是极好的娟纱,虽不名贵,却比姝璃宫常用的好出许多,此娟轻软细薄,隐隐半透,风吹来,妙曼如烟...未来得及多想,顾婕妤微笑拉了她走到梨花木雕花立柜旁,她走路无声,似是整个人都笼在寂静的浓雾里,唯那美丽犹存的倩影,让上官漫找到几丝昔日的影子。
"咯"的一声,立柜打开,啥时艳丽霞色刺目射来,灼的人闭上眼都看到那一抹红在簇簇跳跃,她眼里含着泪,半晌才缓缓睁开,只见顾婕妤抚着那大红的嫁衣安静微笑。
方才贮的那一汪泪,顺势从眼尾滑下来。
罗姑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只是笑:"这嫁衣,可是婕妤熬了许久才做成的,连老奴都不让碰。"上官漫微微掩面,罗姑并没有看见,她自是知道,依上官漫的性子,决计不会自己去做嫁衣,她也知道,那洪飞,自是配不上她。笑着开口:"殿下不穿上试试?"
顾婕妤笑着看她,那目光,温柔期许的让她难以拒绝。
轻轻一点头,罗姑殊儿便过来张罗,七手八脚,艳丽如织锦的颜色,衬得双颊酡红,眉眼间似也沾了喜气,映着她一双明亮的眸子,罗姑赞不绝口,殊儿捧着嫁衣,亦是羞赧含笑。
她也只得笑着。
说是去游湖,两个娃娃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洪飞面色紧张肃穆,返影一身青衣衫子含笑跟着。棋社内垂下已久的竹帘拉起的那日,棋社门庭若市,众人唯见他笑如清风,温文儒雅的一人,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自也符合他们的猜想,有这样一个养眼好脾气的人物在,棋社竟也多了女眷,并不如其他文士一般约了社里的人对弈,只带了风帽,由丫鬟陪着,轻轻一声:"请公子赐教。"小三接着一袋金子嘿嘿直笑。
女眷是来看人的,自然不将下棋放在心上,一日十次的机会多被女眷占了,难得碰上对手,倒也没有捅娄子。
上官漫本有些反感,返影却是甘之若饴,思及并未招上什么品级高的棋手,若是碰上厉害的,她若不在,实在不好解决,由女子占着,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便由他去了。
还是上个朝代的时候,先主为联系南北,特命千人开挖一条浦江运河,到了当今,圣上特下旨加以修缮,通航、灌溉、供水导流更加方便,都城人口云集,百姓安居乐业,可谓盛世已至。
这个季节正是游湖的好时节,河畔荷花铺了粉艳的一片,迤逦数里,只如天空倒影水中的霞色绿堤上垂柳扶风,岸上人来人往,前来赏荷的聚在一处,笑语声声,勾勒着远处白墙灰瓦的农家小院,画卷一般,铺列眼底。
夏季水势高涨,河面宽阔,水上泛舟无数,唯见重楼高阁的华丽画舫朝这边行来,朱漆红阁,雕花窗扇,颇是醒目。小五紧紧拽住上官漫衣袖:"主人,这船好漂亮,是来接我们的么?"不待她答,小三嗤之以鼻:"吵什么,没见过世面。"眼睛却时不时瞟过去。一行人从楼内走出,为首的一身白衣依风而立,亮白日光照见他磊落的眉目,负手立在船头远远对她微笑。
画舫停泊在岸,有人引了他们上船,寒爷笑若熏风迎上来,两人寒暄几句入庐,船身缓缓起行,却听身后脚步踉跄,讶然回眸,只见洪飞痛苦捂住鼻口,脸上青白参半,未忍半晌,爬到船边哇哇大吐。
返影在一旁幸灾乐祸:"看你生的虎背熊腰,原来是个旱鸭子。"
洪飞只顾呕吐,哪里还有力气与他拌嘴,倒是小五,闪着一双大眼睛凑过来,抬起藕一般的胖胖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捋抚。
寒爷道:"道之,领这位壮士到里面歇息。"上官漫一瞧,却是先前见过的那位中年人,他掺了洪飞经过上官漫身畔,洪飞羞愧难当,她只笑:"下去歇息吧。"
余了返影和两个看这看那的娃娃在外,寒爷引她上了二楼,在窗边坐了,绡纱帘幕束起,眼前豁然开朗。轻轻靠住围栏,有风自窗外灌进来,吹得衣衫沙沙,转脸望见窗外,岸边绿色如女子衣带拂过,河面水流如缕万马奔腾而去,冲出视野,再也不见。
上官漫不禁笑:"寒爷好雅兴。"
有侍女端了茶具来,寒爷亲自布茶,温壶烫盏,乌龙入宫...唯见他动作轻缓优雅,风拂白袖如舞,茶水涓涓如注,划出优美弧度,紫砂烧就的茶洗,衬着他修长白皙的指,窗外水声汩汩,恰有筝声悠远传来,舱内寂静,只闻轻浅筝声,清风拂面,碧水光晕里,他白衣胜雪,丰神如玉的面容上,神情安静含笑,恍若陷入某种回忆,茶香缓缓漫出,清新沁鼻,只觉一颗心登时沉静下来,陷进这安详舒适的氛围里,仿佛身置一缕香甜好梦,不愿醒来,她看着他,一时竟是失神。
玉液回壶。
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杯中清茶一色,水量不多一滴,不少一点,此为上着。
白袖翩飞,优雅一个弧度,修长双手落定,他双手奉于她跟前,黑眸璀璨如星,浅唇掠起一个弧度:"请。"
茶盏如玉雕琢,衬着他白皙指尖,似是尚带着绿茶染上的清香,随着茶香氤氲鼻端,她终回过神来,一笑掩饰自己失态,拇指与食指捏住品茗杯,中指托住杯底,分三口轻啜慢饮。
抬眼只见寒爷将品茗杯放置闻香杯中,轻嗅闻香杯中余香。
这是前朝旧制,前朝茶风盛行,贵族名士以闻茶为雅,到了当朝,圣上喜棋,并不注重茶道,闻茶一节便也慢慢被人忽略,上官漫心中一动,瞧他器宇轩昂,这骨子里的清傲贵气天生所就,又对茶道如此精通,难道是前朝遗孤么?
怪不得此人身世难查。
似是觉察她瞧得目不转睛,寒爷双眸笑如弯月,上官漫面上一红,忙收回目光垂眸:"失礼了。"
寒爷笑的戏谑:"无妨。"
上官漫一怔,随即尴尬饮茶,这一声无妨是何意,倒似是撺掇着她一直瞧下去。
这时却闻船下一阵混乱,有人大呼:"有人落水了!"
诧异探头看去,碧水清波里一粉衣小儿拼命挣扎,河面这样大,那点粉色似是空荡黑夜里丁零的一点星火,一捻就灭。
她骇然站起身来:"小五!"拔腿便向下跑去,寒爷也早已起身,见她神情激动,一双手轻轻按压她肩头:"别急,这船上回水的不少。"被他一说,她心里竟瞬间镇定下来,只闻寒爷转头叫道:"林平。"话音未落,只见一抹黑影跃水而下,朝那点挣扎粉色游去。
上官漫忙下了楼。
小五已被救了上来,平放甲板之上,周围围了个透彻,只见小五面色苍白,闭目蹙眉,并未清醒,返影亦不懂水,急的在一旁叹气,小三"哇"一声哭出来。洪飞被扶着摇摇晃晃走出来,焦急之色言之于表。
寒爷蹙眉:"都让开。"众人不自觉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外,上官漫半抱了小五,寒爷撩了下摆蹲在小五身侧,掀起她肚上粉色小袄,微微曲指,在她腹上轻轻一按,一压,小五顿时吐出一口浊水,睫毛轻动,众人大喜:"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