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奚临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点。傅淮推着她的轮椅,走到阳台去,午后的太阳很温暖,然而莫奚临对外界已经丧失了感知能力。
傅准不知何时醒的,“哥。”
傅淮道:“你醒了。”
傅淮看着洋娃娃一般无声无息的莫奚临,叹息道:“好好照顾她,但是也别让自己太累了,每周三林医生都会来这里,有什么问题就跟他说吧。”
“好。”
“我走了。”
“嗯。”
傅淮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会好起来的。”
傅准看着莫奚临,轻轻点头。
傅淮走后,傅准蹲在莫奚临的面前,轻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
“奚临,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
“算了,应该是听不到吧,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我说我的,有很多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
“我还是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从前对你的伤害是我言不由衷,现在我清醒过来了,我会好好爱你。”
“……”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即便你再也不能看到我,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
傅准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爱你。”
莫奚临的手指微微一动,傅准却没有看到,他推着莫奚临回了卧室,“晚上我给你做鱼片粥好不好,你最喜欢喝的粥。”
莫奚临没有动静。
傅准抱着莫奚临下了楼,放在沙发上,接着又上楼将轮椅提下来,又将莫奚临放进轮椅里,然后推着人进了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梦,就在这个屋子里,我们一起做饭,可是在梦里,你手脚笨得很,连最简单的西蓝花都洗不干净。可是明明你那么能干,什么都会做,果然梦都是相反的。”
“……”
傅准切着鱼肉片,对那面无表情的人笑道,“等你好了,就搬到这里来住,我们一起做饭好不好?”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知道你愿意的。”傅准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愿意的,对吧?”
莫奚临,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在经历了那么欺骗和伤害之后,你对我是不是还有半分的感情,还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粥很快煮好了,傅准一勺一勺给她喂完,到了傍晚,就带着人到后院里透透气,傅准说了很多话,寂静的南湖别苑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响。
到了晚上,傅准和莫奚临躺在一张床上,傅准只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便抱着人入睡。
……
两天后,高成带着一个包裹来了。
傅准打开包裹,里面是已经被水泡散了的拼图,莫奚临视如珍宝的东西。
傅准将拼图一块一块地拿出来,抹平褶皱,放在干净的布上,置于太阳底下晒干。
高成道:“莫小姐状态还好吗?”
“还是那样。”
……
拼图晾干后,傅准又一块块地将其拼起来,用玻璃框架将其裱起来,他拿着拼图走到莫奚临面前,拉着她的手,轻轻摸着拼图光滑的玻璃面。
“奚临,你看,我给你找回来了。”
莫奚临的手指动了动。
傅准欣喜道,“奚临。”
然而莫奚临的眼里没有半分光亮,好像刚才的动静不过是他的错觉。傅准将拼图放在她的怀里,“是那个孩子给你的东西,你要抱抱吗?”
莫奚临:“……”
傅准道:“你快点醒来,我们去看看那孩子好不好?她一定很想你。”
莫奚临嘴角抽了抽。
傅准吻了吻她的嘴角,“你快点醒过来吧。”
我很想你。
……
莫奚临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却很真实的梦。
在梦里,傅准还是她爱着的那个男人,他对她温柔关怀,无微不至,甚至会爱怜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好像她是他的稀世珍宝一般。
他为她做饭,给她按摩,给她洗澡,带她出去晒太阳,一切都那么温柔而顺其自然,好像这一切就是他应该做的一样。
莫奚临听见他说了很多话,在他们热恋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莫奚临和傅准的交流几乎约等于没有,一是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二来,是傅准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说两句话。久而久之,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少,或许缺乏交流也是导致两人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
在梦里,她甚至听到傅准说喜欢她,说爱她,深情款款的模样让她动容,她爱傅准,所以对傅准这样的行动没有半分抵抗力。
当傅准用饱含痛苦的声音哀求着她快点醒来时,莫奚临醒了。
她看到身边睡着的傅准,然后又闭上眼睛。她一定是做梦,否则怎么会和傅准睡在一起呢?可是,她不是已经从梦里醒来了吗——
莫奚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她看到床位的轮椅上,放着一个完整的拼图,虽然已经被水泡得严重变形了,可是她还是认出了那就是莫微给她留下的拼图。
莫奚临想要去拿过来,可是她的四肢却动不动,好像那不是她的肢体,而是租来的,并且租来的电池坏掉了。
莫奚临着急地呜呜出声。
傅准一下子惊醒,看着身边的人。
可是莫奚临没有任何动静。
傅准有些恍惚,摸着她的脸颊,摸到了她的眼泪。
“奚临?”
“……”
“奚临,你怎么哭了?”
“……”
傅准擦干她的眼泪,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莫奚临徐徐睁开眼睛,浑身都难受,傅准的怀抱是难受的来源。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得到过傅准温暖的怀抱,就连平时的亲热,也不曾有此刻的温存。可是她现在却不想要了。她脑海中有许多画面渐渐浮现——
……
傅准躺在病床上,对着她微笑,“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与傅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车祸中,傅准的车被人追尾,他受了伤,被莫奚临第一个发现,两人算得上是第一眼就投缘了,又是校友,长时间的来往后,便熟了起来。
莫奚临将水果放在他的床头,笑容浅淡,“身体好点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日子谢谢你来看我。”
“不用谢。”
莫奚临没什么话要说,正准备离开,苏柯进来了,见到莫奚临时,有些惊讶,“阿准,这位是——?”
傅准将两人见面的经过简单说了下,苏柯放下手中的保温瓶,笑容温婉:“你好,莫小姐。”
莫奚临没想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亲眼见到苏柯,那可是她从小只能在电视上远远观望的人物,此刻却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和印象中的一样,苏柯十分平易近人,对莫奚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苏夫人,你好。”
……l
两人在一起的开端十分平淡,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了一起,连谁先跟对方说喜欢都不甚清楚,只记得见到对方的时候,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亮堂温暖起来,只要在一起,好像世间的烦扰都不过尔尔。
之于莫奚临而言,是这样,可是傅准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受,莫奚临却没有自信了。
……
梦境一转,从春暖花开堕入冰天雪地,莫奚临穿着单薄的衣衫,所在一座冰山的一角瑟瑟发抖,她大喊大叫着傅准的名字,可是偌大的世界却没有半分回音,只有她自己的回音。莫奚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奋力走到百米远的木屋里,屋子里很温暖,有壁炉。莫奚临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傅准正与一个女人接吻。
那女人不是杜灵,也不是其他两个曾被傅准带回家的女人,而是美丽优雅的付灿然。
莫奚临的脚像是被定在了地板上,一步也动不了了。
傅准将付灿然搂在怀中,一副疼惜保护的姿态,那模样,生生刺痛了莫奚临的眼睛。
“还不滚?”傅准的声音比木屋外的冰雪还要冷彻。
莫奚临却还是一动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动不了,天知道她多么想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空间,可是她走不动,她像是失去了电池的洋娃娃,没有半分动力。
付灿然眼里露出同情的神色。
“奚临,你拿件衣服穿吧,外面太冷。”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怕冷的吗?”
“奚临的脸已经冷得苍白了,这么出去的话,是会死人的。”
可莫奚临觉着,自己已经死了,或是,离死已经不远了。
傅准冷冷道:“听到了吗?拿上衣服,赶紧出去。”
莫奚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结了冰碴子一般,干涩而又寒冷,“傅准,为什么这样对我?”
……
“为什么……这样对我……”
傅准一怔。
莫奚临眼睛渐渐有了焦点,她转过头,看着枕边的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傅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莫奚临眼角流下泪水,傅准颤抖着手拭去她的泪水。
“对不起……”
“我……恨你……”
“……”
傅准吻了吻她的眼角,颤声道:“奚临,对不起……”
莫奚临醒了,可是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告诉他,她恨自己。傅准心中的钝痛无法言说,只能拼命地亲吻着莫奚临的脸颊,以她温热的体温来慰藉他心中的凉寒。
莫奚临对他的亲热没有半分反应,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仍然充斥着恨意。
莫奚临没有清醒多久,很快,目光又变得迟钝呆滞,傅准说什么话,她都不再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她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傅准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他守着莫奚临,一直到太阳东升。
……
山中。
傅准的身体有些摇晃,乔许煊轻轻扶住他,傅准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子。乔许煊念了符咒,继而站起身,扶着傅准站起来。
乔许煊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透透气,然而傅准却走到莫奚临的身边,看着那毫无动静的人儿,眼里满是疼痛。
乔许煊作为傅准的好友之一,哪里能体会不到傅准的痛苦,傅准的双目微红,显然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失态。
傅准欲伸出手抚摸莫奚临的脸颊,乔许煊阻止道:“别碰她,现在正是她的敏感时期,不要引起她不必要的反应。”
这样的话很伤人。
傅准也的确被伤到了。
可傅准终究是傅准,就算是被伤得只剩下一口气,他的腰也永远不会弯下半分。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从来没想过,她是真的不相信我爱她。”
“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单方面解决。”乔许煊实话实说。
乔许煊不否认傅准的结论,因为在所有的梦境中,莫奚临都没有表现出对傅准感情的绝对信任,甚至即便是在乔许煊的极力引导下,莫奚临对傅准仍旧有着无法忽视的恨意。傅准的痛苦大概是在这里,无论自己如何爱莫奚临,可在莫奚临眼中,那样的感情不过是水中浮萍,早晚会随风飘走。
莫奚临不信任傅准,甚至是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由傅准参与梦境也是如此。
傅准的手微微发抖,他收回手,心脏痛得无法呼吸,自己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这个人却只想远离他,甚至不惜以生死相逼。
原来,他竟然是如此地罪不可赦。
莫奚临什么都不说,好像什么都能接受,可是她所有的绝望都集中在一起,等着这一日的彻底爆发。
这样才是最可怕的。
傅准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煊,现在我还来得及反悔吗?”
乔许煊皱眉,“反悔?”
傅准看着莫奚临苍白的面容,轻声道:“她是真的想要离开我,那就让他离开吧。”
乔许煊拉住他,“你认真的?”
“如果留在我的身边只能让她感到痛苦,甚至连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那我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要改道梦境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旦成功更改了梦境,你和她可能——”乔许煊顿了顿,冷声道,“你们之间可能真的再也没有交集,你想好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