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宏没有办葬礼,管家说,莫宏自从清醒过来之后,就告诉他,如果他死了,无论莫奚临回来还是不回来,都不要办他的葬礼。当初柳莺走得多简单,他就要和柳莺一样。
莫奚临捧着莫宏的骨灰盒,在江边站了很久。
“你就算现在去找她,又有什么用,她早就不会等你了。”
莫奚临看着平静的江面,对骨灰盒说着话,江边的风很冷,她却只穿着一件毛衣和一件风衣,一动不动地站着。
远处,傅准站在桥上,看着莫奚临,像一个雕像。
高成轻声道:“二少爷,夫人刚才来电话,叫您回去。”
傅准没有反应。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心也跟着她走了。
高成不再说话,他知道傅准听进去了,只是现在没有空余力气理会这些杂乱的事情罢了。
莫奚临将莫宏的骨灰撒在江面上。
她将空空如也的骨灰盒抱在怀里,然后,抬头看着桥上的人。
两人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遥遥对望,而这短短的距离,却犹如天堑。谁也无法靠近谁,他们之间的鸿沟,也许穷极这一生,也无法再填平。
傅准看着缓缓走来的人。
莫奚临的表情很平静,大约是哀莫大于心死,真相大白之后,她和莫宏的隔阂还没有来得及消除,莫宏就这么离开了,柳莺也没有了,她也从来不在乎莫家的其他人,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再将她锁住。
“李云娥你藏哪儿了?”
莫奚临始终认为,这一切事情的背后元凶就是傅准,李云娥所做的一切,都是傅准默认,甚至暗中出手帮助的。
傅准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对于现在莫奚临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她对他,再也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把她找出来,解决了她,下一个就是你。”
“……”
“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杀了我,这样你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莫奚临道,“以傅家的势力,痛杀一条落水狗,其实就是勾勾手指头的事情,对吗?”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莫奚临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冷笑,她深深地看了看傅准,转身离开。傅准一语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这一次,他没有再强硬地要将她带走。
高成道:“二少爷……”
“你先回去。”
“可是夫人那儿——”
“我会跟她说。”
莫奚临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傅准便沉默地跟着,从日头高照,走到夕阳陷落,莫奚临没有丝毫的疲惫,等停下脚步的时候,莫奚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城西的一个老公园里,公园里有很老的榕树,有将近百米的高度,寒冬里露着光秃秃的树杈。
莫奚临坐在树下的泥地上,看着几米远的傅准。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这是哪里?”
“莫宏和柳莺定情的地方。”
傅准要靠近,莫奚临却抬手打住。
“连我靠近一点,你都无法忍受吗?”
“你知道就好。”
“你果然恨我入骨。”
“你毁了我的家。”
“……”
“你指望我原谅你?傅二少爷,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嘴里的一个标点符号我都不会相信。”
“跟我回去吧。”傅准叹气,“你失去的,我会加倍补偿你。”
莫奚临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容又凄厉又尖锐,听得让人骨子里发毛。
听听,傅准说的是什么话,一个计划了十余年的复仇计划,终于得逞,现在却又开始对自己的报复对象的女儿说补偿,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莫奚临已经气得无话可说,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觉得傅准是如此的可笑。
“你想找李云娥,我就帮你找。”
“傅准,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从我的身边离开,这是我的底线。”
莫奚临道:“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莫宏已经死了,你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你还要把我留住,为什么?为了赶尽杀绝吗?”
“你是我的妻子。”
“那就离婚吧。”
“你想都别想。”
“傅准,你想让我乖乖地留在你身边,也许只能做梦了。”
傅准不管她在说什么,也不管她抵触的目光,强硬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朝公园外走。
莫奚临忽然甩开他的手,弯下腰,捂着胃的位置开始干呕,呕出一些清水。
这些天她毫无食欲,连呕吐都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傅准垂在腿边的手微微颤抖。
莫奚临是真的厌恶他,厌恶到连被他触碰一下都无法接受了。
傅准闭了闭眼,努力平息自己心中的苦楚。
莫奚临擦干嘴角脏污的东西,直起身子,看着面无表情的傅准,笑道:“真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都叫你别碰我了,我嫌恶心。”
“你这么厉害,想必恶心惯了,也就麻木了。”
“你什么意思?”
“莫奚临,你厌恶我也好,憎恨我也好,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所以你想用这样的方法刺激我放手的话,我劝你早点放弃。”
“看样子,傅二少爷是打算跟我纠缠不清一辈子了。”
“无论怎样都是一辈子,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反正我也不想找别人,你也找不到别人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我跟你之间,没有一起这个说法。”莫奚临眼神冷冷的,“我说了,只要我有机会,就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我等着。”
……
傅准将莫奚临带回了南湖别苑,别苑的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傅准脚步顿了顿,莫奚临道:“你家有客人。”
傅准看了她一眼,“这也是你的家。”
“呵,你见过哪个阶下囚把牢笼称作家?”
傅准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拉着她,开门进屋。
傅淮站在玄门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落在莫奚临冰冷的脸上,莫奚临从傅淮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冷漠。
傅准道:“哥,你怎么来了?”
傅淮道:“妈叫你回去,你不知道吗?”
“我打算明天再回去。”
“今天忙什么?”
“……”
傅淮看着莫奚临,说道:“莫小姐,对于令尊的事情我表示很遗憾,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快开口。”
莫奚临挣开傅准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到屋子里。
莫奚临将骨灰盒放在一个高柜上。
“傅总还能说出帮我的这种话,想必是还不完全知道真相吧。不如我来告诉你,如何?”
傅准喝止道:“莫奚临!”
莫奚临道:“其实,当年——”
“奚临,你回楼上去。”
“你怕什么?傅总难道没有知情权吗?”
傅淮来回看着他们俩,问道:“阿准,你到底在搞什么?你知道妈为什么叫你回去吗?”
“我知道。”
“你当真知道?”
“是关于奚临的事情吧。”
傅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拖泥带水?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你?”
“我明天就回去。”傅准道,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我会带奚临一起回去。”
莫奚临皱眉。
傅淮看向她,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她是多么地抗拒走近傅家的门。他想起几个月前傅准对自己说的话——只要人在身边,无论是爱是恨都无所谓,他只要莫奚临属于他一个人。
这种对喜欢的人近乎病态的执念大概是傅家男人专有的遗传,上到傅恒夜,下到傅准,都着了魔一般对所爱之人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傅淮道:“明天我也会和你嫂子一起回去。”
“这也是妈嘱咐的?”
“这是我决定的。”
傅准点点头。
莫奚临漠然地在一旁听着这兄弟俩的对话,心中感到无聊至极,她一时失手,将展示架上的一个花瓶打碎。
那是莫奚临刚来南湖时,一时兴起买回来的玩意儿,不值钱,但她很喜欢。傅准看着莫奚临烦躁地踹了踹地上的碎片,哑声说道:“别碰,小心伤着。”
莫奚临道:“你们慢慢谈,我去拿扫帚来收拾一下。”
莫奚临走开后,傅淮皱眉道:“你怎么不安排一个保姆?”
“我不喜欢外人在家里。”
前两天,傅准刚把家里的保镖和保姆撤走,他不想更加刺激莫奚临,宁愿自己凡事亲力亲为,将莫奚临照顾得无微不至。
“你和她究竟怎么回事儿?”傅淮问道。
傅淮不瞎,看得出来傅准和莫奚临之间那暗流涌动的关系,莫奚临全称没有半分笑脸,对于傅准的触碰也是由内而外地表现得很排斥,莫非是吵架了?
傅准还没有回答,莫奚临已经拿来扫帚准备清理碎片,傅准走过去,将扫帚拿到自己手中,“我来。”
莫奚临触电一般,躲开他的触碰。
傅准装作没有看到,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傅淮却看的一清二楚,心中的疑惑更甚。
莫奚临见傅淮一脸揣测的模样,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傅总是个非常疼爱妻子的人,傅先生也是,看来这是你们傅家男人的特质。”
“多谢夸奖。”
“不过——”莫奚临顿了顿,说道,“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男人过度的疼爱,至少我就不太习惯学长无微不至的关怀,那样显得我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傅准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莫奚临对傅淮道:“你看,学长总是把什么都想得很周到,我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喜欢?”
“不喜欢。”
“为什么?”
傅淮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他知道莫奚临话里有话。
莫奚临徐徐道:“自古以来两人结缘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但我不情愿。”
傅淮:“……”
傅准:“……”
莫奚临冷冷地抛下这句话后,上楼去了。
傅淮和傅准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傅淮打破沉默,“你逼迫她?”
傅准扔下手中的东西,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究竟是谁在逼谁,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了。”
莫奚临又何尝没有在逼他呢,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她对他刻骨的仇恨,再多几次这样的并不善意的提醒,他大概真的会变成她所厌恶的真正的坏人,那也说不一定。
傅淮道:“阿准,你老实告诉我,你们结婚是为了什么?”
“你和嫂子结婚又是为了什么?”傅准道,“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
……
傅淮回到家中,周珩屿正陪着傅奈和周云婵玩儿积木游戏,她难得有空闲时间,陪着孩子们时,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和谐美满的家庭给周珩屿带来很大的变化,从前冷若冰霜,对感情没有一丝概念的人现在像暖阳一样,傅淮很爱这样的周珩屿。
今天他所见到的莫奚临,和从前的周珩屿很像。
冷漠,是她全部的标签。
对傅准冷漠,对他也冷漠,甚至,对这个世界都是冷漠的。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说,甚至傅淮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对傅准的某种恨意。
恨意?
对傅准?
为什么?
傅淮有些疑惑,他那向来知道分寸,做事拿捏得体的弟弟,究竟能做出什么样的混蛋事儿,让莫奚临憎恨他?
周珩屿见他回来,却一直站在客厅入口看着他们发呆,便将傅奈交给周云婵,上前道:“阿淮,你怎么了?”
傅淮很少像这样发呆,就算傅氏的工作再繁重,他也从来不带着情绪回家,今天却显得奇奇怪怪的。
傅淮握着周珩屿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周珩屿奇怪道:“你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傅淮摇了摇头。
周珩屿又探手摸上他的额头,“也没有发烧,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傅淮吻了吻她温热的掌心。
周珩屿缩回手,“你受什么刺激了?”
傅淮道:“我今天看见一个很像你的人,像从前的你。”
周珩屿道:“像从前的我?”
“嗯。”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周珩屿都有些记不清了。
“冷漠,无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