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这一眼,看似平淡却透着无形利刃的锋锐力度。史女官被她眼风扫过,几乎不敢抬头面对她。
微微垂着头,史女官道,“是的,娘娘还吩咐,大小姐为这些癞蛤蟆洗白之后,须得亲自动手捉一只蛤蟆开膛破肚剥皮拆骨,然后将蛤蟆肉与药材同煲。待大小姐亲自将汤药由三碗熬成一碗,之后再倒出来晾温端去给她服用。”
洛瑶狐疑侧目,“用蛤蟆入药?这是御医开的药方?”
也不是说不能用蛤蟆入药,但那是晒干之后拿一点点而已。像周贵妃这样,直接要求剥一整只蛤蟆与药材同煲……。
请恕她孤陋寡闻,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了想,确定这事不过是周贵妃又一新鲜折磨她的法子罢了。
毕竟对于一个寻常的闺阁女子,亲手活捉蛤蟆还开膛破肚剥皮拆骨……,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了,哪里还有敢真动手的。
周贵妃这是想吓坏她?
史女官点头,“是御医开的药方。”
洛瑶笑了笑,“看来我没有说不的余地。”
“不过娘娘真放心她的药让我来煎吗?”
史女官瞄她一眼,一丝不苟答,“娘娘知道大小姐没有害人之心。”
洛瑶差点被这答案气笑了。敢情周贵妃笃定她跳不出五指山了!
不行,她没兴趣再留在宫里陪周贵妃折腾下去了。
“那史女官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捉一只活蛤蟆熬药。”
史女官看着她捉着一只活蛤蟆走了一路,脸上居然没有一点为难或嫌恶的表情,心里对洛瑶真是又敬又畏。
待她亲眼看着洛瑶捉着那只活蛤蟆在厨房剥皮拆骨,动作纯熟自然还面不改色,这一下她的心情更加复杂难言了。
“史女官,娘娘的药在哪?”洛瑶举着那着死得凄惨的蛤蟆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该开始煎药了。”
周贵妃的药,自然有专人保管。就是熬药,也是个独立的小厨房。
“大小姐稍等一下,奴婢去去就来。”
洛瑶只能说好。站在小厨房里等着,顺便观察一下环境。一堆柴草放在角落,前面除了一下大灶台,还有一排专门用来熬药的灶炉子。她抬头望了望屋顶,很高,那排灶炉子的上面还开着两个气窗。
很快,就见史女官去而复返。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手里拿着药包的宫女。
进入厨房,史女官便道,“将药交给大小姐,你开锁拿药煲出来。”
洛瑶目光在左边带锁的柜子凝了凝,不愧是周贵妃专用的地方,什么都要锁得牢牢的。
一会之后,洛瑶坐在炉子前升了火,看着很快冒出缕缕白汽的药煲,侧头瞄了眼一直如影随形跟着她的史女官。
笑道,“熬了这药,娘娘的病应该就好了吧?”
她说熬,没说喝。
史女官似乎也没听出区别来,竟附和道,“大小姐的心意与众不同,娘娘心中郁气定能尽散,病体自然也能早日痊愈。”
洛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想不到史女官也是个妙人,这话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史女官谨慎地打量她一会,细细回想刚才自己是不是无意失言说错什么。
谁知洛瑶说完,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专注看火熬药。
半个时辰后,洛瑶拿了周贵妃专用的白纱隔在瓷碗上,准备将汤药倒出来。
“大小姐小心些,烫着呢。”史女官在一旁轻声提醒,但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典型的动口不动手。
洛瑶心里轻嗤一声,对她避而远之的态度不以为意,淡淡应道,“嗯,我晓得。”
虽然拿了布块包着炉柄,热度还是透过布块真灼得洛瑶手心阵阵发烫。
汤药从纱布过滤着慢慢流进碗里,腾腾热气直冲洛瑶面门,几乎熏得她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将汤药悉数倒出来,洛瑶直起腰,正打算歇口气再将汤药捧走。却不料她抬起头一刹那,从高处气窗忽然有什么东西“吧嗒”滴落,还正正滴到她脸上。
“什么东西?”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哎哟,我的脸……!”她一手捂着脸,慌慌张张跑出小厨房外。
史女官连忙跟着跑了出去,“大小姐怎么了?”
“你快给我看看,我的脸怎么了。”洛瑶将她拽到自己跟前,随后皱着眉头松开捂脸的手,“怎么样?我的脸被什么东西伤到了?我怎么觉得像火烧一样的疼?”
史女官惊得倒抽口凉气,不过几乎立即,她就将骇然压下眼底,轻声安抚道,“大小姐放心吧,大概是滴了些较热的水珠到你脸上而已,看着有点红,回头擦些药,过两天就不疼了。”
洛瑶闻言松了口气,“是这样吗?那就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多担心这张脸莫名其妙被毁了。”
史女官听着她珍而重之的口吻,心头一震,瞥了瞥她,试探道,“大小姐很爱惜自己的容貌?”
洛瑶掠她一眼,“不是有句话说:容貌是女人的第一生命吗?若是第一生命被毁了,哪里还有第二生命。”
史女官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突然呐呐失语不能言,半晌,唇边只扯了抹苦涩莫名的笑意。
洛瑶皱了皱眉,有些无措地望了望四周,“我这脸疼得我的心也慌得很,我得赶紧找些药擦一擦才行。”
“史女官,里面的汤药有劳你端给贵妃娘娘。”
史女官看着已然完全失去冷静的少女,视线飘过她那半边泛红的脸,将心底叹息藏住,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两分怜悯,“大小姐,你随奴婢一起去见娘娘吧,她手里有治烫伤的药。”
洛瑶捂着脸,紧张道,“那赶紧走吧。”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担心地看着史女官,“她愿意赐药给我吗?”
史女官简直不敢抬头看她的脸,只轻声道,“大小姐是在这煎药才伤着脸,娘娘一向心善,大小姐若是多恳求她两遍,她应该会赐药的。”
其实说番话,证明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洛瑶不再迟疑,忍着痛跑进厨房将汤药端出来,“那我们赶紧走。”
半刻钟后,史女官看着风风火火走在前面的少女,心里难得冒出几分负罪感。大小姐只怕还看不出来,她这张脸——是毁定了。
就算贵妃肯赐药,那药也绝对治不好她脸上的伤。
因为那伤,压根就不是普通的烫伤,而是……。
想到这,史女官又在心里落下淡淡叹息。
“史女官,你走快点吧,我这脸疼得慌。”
“好的。”史女官被她催促得无奈,只好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一会之后,终于再次踏入铺着猩红波纹地毯的寝室。周贵妃仍旧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半躺在重重帘帐后的雕花床榻上。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洛瑶福身行礼,接着便开门见山道,“请娘娘赐些治烫伤的药给臣女,臣女刚才煎药时不小心烫到脸。”
“是这样吗?”周贵妃的声音虚弱中似乎带着压抑的愉悦,她目光掠过洛瑶泛红的脸,这话问的却是史女官。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史女官上前一步,接着将厨房发生的意外一幕详细禀来。
“真是苦了这孩子。”确定洛瑶脸上的伤是在厨房弄成,周贵妃收敛起眉目冷芒,一副慈爱的目光看着洛瑶,“卓嬷嬷,拿本宫的活肤露出来给洛大小姐。”
洛瑶立时感激涕零道,“多谢娘娘。”
待洛瑶抹了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果然立消。
“娘娘的药果然是好药。”洛瑶面上忧色散去,再次对周贵妃道,“谢谢娘娘赐药,臣女现在感觉好多了。”
“是吗?”周贵妃示意史女官拉起帘帐,下床走到旁边的香檀方桌坐下,“现在请大小姐过来看样东西。”
洛瑶一脸好奇看过去,“能观赏到娘娘的宝贝,臣女求之不得。”
周贵妃微抬下巴,高深莫测睨着她一笑,“过来吧。”
方桌上,打开盖子的红盒子里,一支发钗静静躺在黄绸布上。
洛瑶眼睛微微缩了缩,这支钗——?
“不错,这支钗就是煜儿送那支。”周贵妃这话分明话中有话,听着她娇媚声音下散发出来的冷意,洛瑶只觉这大热的天气,背脊却凉嗖嗖的寒意瘆人。
周贵妃见她乖巧垂首静立,又自带凉意笑道,“大小姐觉得这支钗漂亮吗?”
还在试探她对宁煜的心思?
洛瑶心头泛冷,周贵妃毁了她的脸还不放心?
“漂亮!”她淡然扫了一眼,不露情绪道,“如此漂亮的发钗,周贵妃你戴最合适了。”
“哦,是吗?”周贵妃懒洋洋笑了笑,侧头看着她,缓缓问,“大小姐不觉得这支发钗的款式精美别致,更适合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戴?”
“臣女不喜欢太过繁复的发饰,”洛瑶迎着她探究目光,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尤其像眼前这支如此贵重的发钗,臣女素来简单随意惯了,受不得精贵的东西。”
周贵妃既然要跟她以钗论人,她这番话应该能打消周贵妃的疑虑了吧?
谁知周贵妃眯眸打量她片刻,脸色却骤然大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