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之时,黄老爹挑着扁担下山,他砍了四捆柴火,扁担一头两捆,沉甸甸的木柴压得扁担一起一伏地晃悠,"吱呦吱呦"唱起了最单调的歌。
到了山脚,双庙村的人互相等着要回家,在山脚的包子铺里歇脚,问主人家借水喝。黄老爹放下扁担,将柴火一股脑堆在秦海的牛车上,秦海喊道:"老黄爷,来歇歇喝口水吧!"
黄老爹答应了一声,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徐步进了包子铺,有几个年轻人嘴馋,买了几屉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他笑着摇摇头,寻了个位置坐下,从褡裢里摸了一文钱,问主人家:"给我来五个包子。"
包子老板见他肯花钱,接了铜钱,边捡包子,边说:"我们家包子是猪肉韭菜馅的,保管你吃了还想吃!好嘞,热乎乎的包子你接好!"
黄老爹接过了碟子,另寻了个碗打了热水来喝,将包子小心地包起来放进褡裢里,又摸出早上吃剩下的饼撕碎了泡进热水里。
包子铺老板见他不肯占自家便宜,心里顿生好感,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这时却听到有人哄笑着喊:"包老板,你莫诳人啦!我们这桌买了两屉包子,不见一个肉星儿,你倒是说说,猪肉韭菜馅的包子咋只见韭菜不见猪肉?"说是猪肉韭菜包子,其实只放了些猪油,有个猪肉味,幸运的吃到猪油渣便算是"猪肉"了。
其他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黄老爹扭头扫了一眼,这桌人不是双庙村的,也就没说话,只低了头吃自己的,待会儿要赶两个多时辰的路,不吃东西垫垫肚子可不行。
包子铺老板在此地做了多年小笼包,被人称作包老板,别人早忘了他本来姓什么。
闻言,包老板不见尴尬,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这多人才吃两笼包子,只能塞个牙缝,囫囵个吞了,哪儿能吃出猪肉来呢!"
众人又笑一回。
有两桌别村的人离开,包老板抹了抹桌子,疑惑地凑近黄老爹这桌来:"老汉看着面生,我却是见过的,只不记得是哪个?也是双庙村的?"
秦海坐在黄老爹的对面,把他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笑道:"包老板好记性!这是我们村上的老黄爷,他家刚搬来的头年也到过东山打柴火,只来过一次,你竟记得了!"
"我这记性,"包老板逗趣儿地指指自己的脑子,"我敢打包票,比狗记性还强!人读书的过目不忘,我见过的脸只一次就没有记差的。"
秦海噗地笑了,既为包老板的自比,又为他睁眼说瞎话,黄老爹坐他们这桌,不是双庙村的还能是哪个村的?
其他桌上的人不由回过头来将黄老爹看了又看,凑着脑袋小声嘀咕起来,因黄老爹看着实在面生,都猜测起他的身份,只因秦海那句黄老爹只来过东山一回。他们没闲钱换柴火过冬,年年都是自家来打柴的,打的多了还背到城里镇上去卖几个铜钱。
黄老爹吃了一个饼子,身子暖过来,抬起头笑道:"九年前我来打过一回柴火,当时我买了五屉包子,包老板劝我少买些,我说我的食量不只这五屉包子。我俩人打商量,我吃完五屉包子,再多吃的都算包老板请的..."
随着黄老爹的叙述,包老板的眼睛越来越亮,又讪讪然的,那时候他做的包子比现在的大,一屉十个,五屉五十个,黄老爹硬是吃了八屉。两人打赌既是赌一口气博个众乐,也是有看热闹的瞎起哄的缘故。黄老爹最后硬是把三屉包子的钱塞给了他,还由此带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买包子,因此他对黄老爹这种不爱占人便宜的人印象极为深刻。
包老板转身又端了一屉包子过来:"当年我承诺请你吃三屉包子,你硬是给了银钱,今儿的这屉包子就当我请你的,你可莫推辞了!"他虽不知黄老爹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黄老爹今日的作为看,也知晓黄老爹家中艰难了,便要还他个人情。
黄老爹也不推辞:"那我就多谢包老板啦!"端了包子放在桌子正当中,自己先夹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吃掉,韭菜的汁水窜上舌尖,在这寒冷冬初日子里再没有更让人熨帖的事儿了,推了推碟子,道,"是包老板的人情,你们一起尝尝,莫跟我客气。"
黄老爹回忆起当日情景也颇有些感慨,那会儿他能一气儿吃八十个包子,现在能吃五屉就不错了。人不服老不行。且当日也是因为那年饿得狠了,有了吃的就不放过,慢慢的,把胃口养大了。
秦海几个年轻人甚少在外买吃食,闻言,笑嘻嘻地跟黄老爹道谢,一人夹一个,不一会儿碟子就见了底。秦海不忘揶揄包老板:"包老板,当年我也跟了来打柴火,那时候你家的包子可没这小!"
包老板笑容不变,早应付惯了这种问题,笑道:"我做的本来就是小笼包,你吃着可是比当年的好吃多了?一分钱一分货,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秦海哈哈大笑,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点了点人数,正好对得上,便一口喝掉碗里的热水,喊道:"人到齐喽,我们回家!"
黄老爹三两口吃掉泡软的面饼,和包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回了牛车上,将几人打的柴火堆在风口上正好挡风,他和秦海兄弟两个三人轮换架车,时而下车跟着跑跑。寒凉的夜里只有牛车轮子压过石子咯噔咯噔的声响。
"包老板,刚那人是不是双庙村的黄老太爷?"一年轻人见双庙村的人走了之后在伙伴的推搡下开口问包老板。
包老板细细想了想道:"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双庙村就一家姓黄的,那家出了秀才,说的可不是这位老汉吗?"遂想起了黄家席氏的传言,便装作发面揉面不肯再谈了。
"怪不得呢,做了老太爷自然是不会像我们这样年年冬天出来打柴火!只是他家出了啥事儿?我看他连屉包子都不肯买,还自带了面饼..."
黄秀才去世才一个多月,离双庙村远些的村子还不知晓此事,只当黄秀才仍活着。众人想着黄老爹的光景,不禁嘀咕黄秀才做了秀才却忘了老子,让老人家大冬天的出来挨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