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也不明白,明明她的立场很坚定,为什么后来会那么轻易地掉进姚长雍的语言陷阱里。
这场语言交锋,她以完败收场。
...
姚长雍目送姚真真和金穗离开,小翠奉上茶,他尝了两口:"这就是那薰衣草香片?"
"是的,四爷。"小翠乖巧地回答道,"是黄姑娘送给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分别送了二两到我们镜明院。"
姚长雍满意道:"再沏一杯来。"他闻了闻茶香,放回石桌上,却没有喝,任由热茶渐渐变为凉茶。待小翠知趣地沉默告退,他起身绕过假山,上了相连的另外一座假山的石前阶。
"贺掌柜不敢见黄姑娘,怎么,连我也不敢见了?"姚长雍笑问石前亭里的青衣人,这人转过脸,正是贺世年。
贺世年苦笑:"四爷又算计一回黄姑娘,属下如何有脸面见她。恐怕,黄姑娘再也不愿见属下了。"
"那倒也未必,我看黄姑娘很有些经商的天份,不是个蠢人。且,她想的可比我们认为她能想的要远。"姚长雍轻轻一笑,随性坐在石墩上。
这个亭子因造在假山上,十分狭小,二人在其间刚好,再容一人却是有些窄了。
贺世年暗道,正是因为金穗能想得远,才知其中凶险。他无意中将金穗推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心中实在歉疚,若是柴府一击即毁便罢,若是一击不中,柴府反扑的话,金穗会不会受到反噬还是未定之数。他只能千方百计地在其间周旋了。
可看这位小爷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真不知是该相信他能下好这盘棋,还是不该相信他如此年纪便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贺世年不答话,姚长雍也不觉得被冒犯,分析道:"焰焰坊掌柜和管事们遭遇袭击,阳陵县大牢里的劫匪莫名灭口,紧接着是大姐儿被太后下旨入宫选秀,一连串的事,看着没有干系,似乎是两件事,可贺掌柜,你有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共同点?"
贺世年脸色变得严肃,认真地思索,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四爷是说,这两件事目前都查不到幕后的主使人?"
"嗯,"姚长雍的目光穿过假山,望向遥远的天空,"劫匪案和爆炸案原该引起重视,却莫名在朝中遇到阻挠,这件事里牵扯上了楚王府和慕容王府,还有我们姚家。大姐儿选秀则将我们姚家和慕容府推到风口浪尖上,看着是冲我们来的,但是,莫忘了,慕容王府居然也查不到。这说明,幕后的人不是九王里的一家,或许是几家人合伙要对付我们和慕容王府,或许是,九王之外的势力。"
"九王之外的势力?"贺世年重复道,脸色蓦地一变,震惊道,"四爷是说,摄政王、姚太后和陛下?"
姚长雍点到即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含笑而起:"所以我说,这水搅合得越浑,我们大姐儿才越可能摸鱼啊!"说罢,哈哈笑了一声,径直离去。
贺世年痴痴地立在原地,姚长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虚岁不过十七,竟然寥寥数语将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他萌生出一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
若是九王里的人,是要阻姚家把持朝堂,毕竟姚太后身体里流着的是姚家的血,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也是为了避免慕容王府在九王中一家独大,失去平衡。明知姚家与姚太后之间不合,偏偏让姚莹莹入宫,这是在激化双方的矛盾,意欲慕容王府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若是"默默寡闻"的摄政王,虽说令人难以置信,可确实是很有可能的,毕竟皇帝大婚封了皇后,昭告成年,揽回朝政大权,摄政王就该去封地,失去实权了。摄政王独断朝纲十几年,他可能甘心放手么?姚莹莹这时候横插一杠子,九王会百般阻挠,皇后之位一日悬着,皇帝一日不可收回政权,坐收渔利的是摄政王。
至于姚太后和小皇帝,那不太可能。小皇帝有一群朝臣支持,但在摄政王和姚太后的眼皮底下,他做什么都有掣肘。姚太后则日日捧着心口,苦口婆心地劝说亲生父亲和姚府化干戈为玉帛,她纵然是个披着羔羊皮的蛇蝎心肠,出了皇宫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只纸老虎。说白点,这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女人罢了。
若真是姚太后单方面干的,那可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贺世年原先因着根深蒂固的忠诚思想,对姚长雍是恭敬有余,此刻听了他的话,则深深地产生了敬佩之意。他的眼神炯炯发光,姚府有这样一位家主,不愁家族中兴。
"既然四爷说黄姑娘不会有事,那么,这柴家是一定会倒了。"贺世年喃喃自语道。
过后几天,他怀着忐忑之心回到蜀味楼,紧紧张张准备了几天的话,遗憾的是,金穗似乎真的不愿意看见他了,一连十几天过蜀味楼而不入。每每店小二看见金穗的马车,战战兢兢地迎接,谁知金穗的马车停也不停。
店小二就纳闷了,但贺世年安安稳稳地依旧做着掌柜,他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原本金穗来蜀味楼的机会就不多。
...
金穗不去蜀味楼,一是因着确实气恨贺世年,二是这些天赶赴各家小姐的聚会,跟现代明星赶通告似的,得准备衣服首饰,衣服还不能有重样的,上台演戏,道具当然得经心点。她忙完了聚会,就去毓秀坊赶制衣裳。
而这些天的聚会精彩连连,也让人唏嘘不已。
先是姚莹莹在几位好友家中见到了她送的花瓶,与这几位好友越走越近。紧接着她赴了许燕萍的邀请,许燕萍没让她进入闺房,姚莹莹辗转从小丫鬟口中得知许燕萍的花瓶竟也碎了,再次愤慨地拂袖而去。之后连着四五天都在府中生闷气不再出席宴会,待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时,姚莹莹傲娇地与这两人不理不睬,如同陌路人一般。
这个圈子是锦官城的贵族圈子,家中想要飞黄腾达欲送女儿入宫的,对姚莹莹这个热门的皇后人选是紧着巴结,谁都不敢得罪她。姚莹莹疏远甚至生气许、马二人,其他的千金们明面上总要做做样子,因此,马秋霜和许燕萍受了不少闲气。
马秋霜还好,毕竟她身份摆在那里,与锦官城的"地头蛇"们合不来,自有伯京的人脉圈子,尤其是洪涵巩破了劫匪案和爆炸案,调来锦官城升为巴郡府的贼曹掾史,属文官,马秋霜新交了个伯京来的朋友,叫做洪燕菲。
至于劫匪案和爆炸案在地方和庙堂双方协调调查下,揪出的主谋是益州的一位富商,牵连出朝中奏曹府的一位属官,说是这位属官为谋私利,私自扣下奏章——这个案子便了结了。
明眼人一瞧,便知奏曹属官是做了炮灰,但连朝中一干眼睛擦得雪亮的御史们都找不出茬儿来,即便心中存疑,却也是无法再找出新的线索。且朝中无厘头的事不止这一桩,御史们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他处去了。
接着说姚莹莹这头的事。马秋霜在家中病了一场,出席宴会越发少了。而许燕萍的父亲得知许燕萍得罪了姚莹莹,又气又怒,不许她再出门,罚她在家中刺绣侍奉长辈。
许县令战战兢兢地亲自到姚府告罪,姚老太太宽宏大量,说是小孩子们不懂事才有的口角,不碍事,又让姚长津亲自送他出门。
许县令摸不准姚府人的心思,想方设法地变相送礼,以焰焰坊管事受到袭击之名,减了焰焰坊当年的税收比率。倒是让黄老爹落个意外之财。不过,姚府却无动于衷,再也没有接见过许县令及其夫人。
而没有上趟儿地赶来道歉的马家,在锦官城置的产业多少受到打击,蜀郡太守马保荣流连花巷的事情被捅到朝中,遭到摄政王的申斥。
在马秋霜和许燕萍的双重打击之下,史露华终于有了动作。她派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十倍的价格买下蜀味楼的那对净板西洋瓷瓶。姚府派人严密监视史家,但不知他们是怎么将花瓶带出去的,又是怎么带回府的。总之,姚莹莹在去参加史家宴会时,发现史露华的花瓶是完好无损的。
姚莹莹回府时,一路上静默不语。
姚真真本来挺高兴的,但看见姚莹莹闷闷不乐,思及姚莹莹与史露华曾是多亲密的一对朋友,谈诗论词,抚琴弄筝,两人要多合拍有多合拍,如今闹成这样,事实如此令人不堪,连她这个旁观的人都唏嘘连连。
金穗这天去了一趟张婉家,见了张家老太太,两人密谈许久,达成共识,因此无法抽身去史露华家,待从张家出来,赶忙来了姚府。
姚莹莹面无表情地宣布结果:"黄姑娘,我在史露华的宴会上见到了我的花瓶,哼,跟我的字迹如出一辙,连我特意改动的那个字,她都照着原稿改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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