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索性天气转热,并未让她吃多大苦头,朦朦胧胧地养了一阵精神,即将天亮时,她听到门外有些微动静,竖耳细听,却是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原来这五个家伙一夜没睡,直到现在方才撑不住打起盹来了。
金穗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意志力,可惜的是,她没想过昨夜逃跑,白费了他们一晚上紧绷的警惕心。转而一想,五大汉恐怕不只是为了防御她逃跑,也是在警惕别人来救她。
金穗细细思索,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又认真地把自己的衣服打量了一遍。
半晌后,她再次把白衫脱下来,剪了几个布条,为了抢夺时间,她顾不上绣整个"金"字,直接挑了几针,写了个玉字。
等做完这些,她抚了抚衣摆上的油漆,那是她昨夜蜷缩在角落的时候沾染上的,这衣裳还是翠眉赶在出嫁前为她改的,因着原来的衣裳短了,下面被翠眉镶了一层半个手掌长的褐色花边,看起来倒也别致,这主意还是金穗出的呢。
金穗不知自己怎么了,才不过一天一夜时间,她总是下意识地回忆起身边的人。
金穗没有发很久的呆,她迅速地站起来用衣裳蹭柜子,染上点点的红漆。
这是为了掩盖住她身上藏了带有油漆的布块,虽然是古代的油漆,味道也是很大的,金穗醒来后因已然长期呼吸屋内空气,嗅觉对油漆味道不是那么敏感。幸好前世的记忆里对油漆味道极为深刻,才避开了这一盲区。
准备好一切,天色渐渐放亮,金穗神经紧绷了一夜,眼底一片青黑。
冬儿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瑟瑟缩缩地蜷成一团,靠在墙壁和柜子夹成的角落里,脑袋埋在膝盖处,裙摆拖在地上有些脏了,衣服上还沾染了些星星点点的油漆。
小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眼中的亮光瞬间熄灭下去,似有无尽失望在眼中蔓延,紧接着她又埋下头去,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冬儿不知怎么的,眼睁睁瞧着那明亮清澈如摇曳的烛火的眸光,在一刹那如被冷风吹熄,而自己在小女孩眼中无疑就是那股冷风,他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冬儿清清嗓子,道:"怎么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昨儿个被滚汤烫伤的人可是我。"
金穗昨天干嚎了半个多时辰,嗓子本刺痛,不太愿搭理他,便只瞧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冬儿眉梢皱了皱,正要说话,金穗的肚子又唱起了空城计。
金穗到底是成年人的心思,脸颊红了红,想到昨晚那道惊险的汤,此时颇有些忌讳提到与饥饿和食物相关的话题。
还真怕傅掌柜再相逼一回。
冬儿眉眼舒展开,喊了一个小厮过来,笑道:"你去买些早点,要多买些,这几位大爷可得伺候周到了。"
那小厮说着地道的珠黎县府的方言,脆生生答应了一声。
大汉们可不敢小瞧了这位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少年,冬儿年岁小,却是从七岁起便跟在了傅池春的身边,与其说,冬儿是傅池春的小厮,伺候傅池春的,倒不如说他是由傅池春养大的。
单单是这样的似主仆似师徒,甚至是似父子的情分,便足以让这些三四十岁的汉子们叫他一声"冬小爷"。
"冬小爷,我们哪儿当得起你一声大爷哟。"
其中一汉子比金穗越发绷紧了一夜的神经,熬得眼里出现血丝的眼睛成了一双熊眼,脸也绷了一夜,此时笑起来瞧着有些干巴巴的。
冬儿跟他们客气几句,吩咐道:"我待会儿让老于哥他们替了你们的班次,等早点来了,你们吃完早点再回去好好歇一晚。"
金穗这副孩子身板到底经不住饿,听他们屡次提到早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很饿很饿。
出门买早点的小厮没让大家等多久,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几大包油纸,先把一份烤鸡递给冬儿,留给他几张薄饼,剩下的不知包了什么,全给了大汉们。
那门就大开着,金穗闻到油腻的味道,直到小厮分完早餐她方才无奈地垂下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曹操说望梅止渴,食物近在咫尺,她却丝毫没有止饿的感觉。
冬儿没有立刻进来或是走开,而是叫了另外一个本地口音的小厮过来,再让他去买早点,给其他人吃。
金穗借此转移注意力,不说傅掌柜,单说冬儿的思维就够缜密的,他没有让第一个小厮一次性地全部把早点买回来,而是分成几波,用的人还是本地的人,这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引起别人注意这座不起眼的宅子。
难怪傅掌柜能够从黄老爹的眼皮子底下把她劫走。
金穗朝外望了望,从她蹲的位置看不到大门,且前面还有一排三间屋子。依照她对古代房屋结构的了解,这个院子至少有两进,而她在西厢房里。屋子里各项摆设齐全,还有一个大炕,只是除了家具里面没有添置任何东西。
冬儿吩咐大汉们换了班次,这才慢悠悠地走进来,展开毛巾垫在油漆未干的桌子上,一点不心疼毛巾蹭掉油漆,坏了整张桌子的美感。然后把油纸包放到毛巾上,打开,烤鸡的味道香气四溢。
这一刻,金穗恨得咬几口冬儿的心思都有了。
冬儿丝毫没照顾金穗的难过的意思,慢动作地扯了一条鸡腿,就着小薄饼吃起来。
金穗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抑制力,才没冲动地冲上去掐冬儿的脖子,她更没力气抬起头来。
冬儿刚吃完一条鸡腿,外面就有第三个出去买早点的小厮跑进来,将一碗豆浆恭恭敬敬地放在冬儿面前,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便急匆匆跑走了。
因没地方坐,冬儿在桌子边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金穗,他才转身往外走,声音很凶,一如当初两回不小心相撞的恶劣口吻:"鬼丫头!我可不想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出现在这个新屋子里,这些我吃剩的残羹冷炙,你爱吃不吃。"
"..."
除了顾曦钧,金穗没有见过比他更别扭的人了。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金穗的眼前暗了下来。
等门外恢复寂静,间或听到一两声小贩货郎的吆喝声,金穗慢慢扶起身子,她蹲的时间久了,双腿麻了,不过显然这时候填饱肚子更要紧。
她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这才把脏手放在衣裳上擦了擦,那只烤鸡只少了一条鸡腿,薄饼有四张,是烤出来的小酥饼,豆浆根本没动过。
从昨晚到现在,金穗心里一直有个秘密的疑惑:她打破鸡汤罐子的时候,冬儿到底有没有顺势而为地帮她?如果帮她的话,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而冬儿这天早上的举动越发明显了些,他当着她的面吩咐人去买早点,是想告诉她,早点没问题?
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那么冬儿所作的这些被她看穿,喜悦的不是金穗,而惊悚的一定得是冬儿了吧?
不管怎么样,现在填饱肚子才是关键,什么怜着不吃嗟来之食,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她可从来没这种节操。多次经历过火场,她明白了人的生命有多珍贵,多脆弱,不过是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再也没命享受这个世界的空气,还可能导致更多的人丧失家园,甚至生命。
因为旁观过,经历过,亲身体验过,所以,她对生命充满了敬畏。
金穗先喝了一些豆浆垫肚子,过了一会儿才用薄饼卷上鸡肉细嚼慢咽,因着不知下一顿还能不能吃上饭,金穗一直吃到完全吃不下为止。
恰好她蹲回原来的地方时,有小厮进来收拾,把地上的陶罐渣和金穗没吃完的东西全都收走了。
傅池春来到这座小院子的时候,里面安安静静的,他心里有些奇怪,先去看了金穗果然还在那个屋子里瑟缩着,一见人便涩涩发抖,然后他问了些情况。
收捡陶罐碎片的小厮回完情况,紧接着窘迫地道:"老爷,我早上去收拾屋子,小丫头说想,想,想去茅厕。冬管事不敢做主,只好跟老爷说一声..."
话没说完,小厮的脸整个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傅池春皱皱眉:"麻烦!"
说罢,竟然转身走了。
小厮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问冬儿:"冬小爷,老爷是什么意思啊?向来只有您最明白老爷的心意,您给个提示?"
"老爷没说不同意,那便是同意了,"冬儿摇头笑笑,又严肃地提醒道,"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可那丫头脾气胆子不小,昨儿夜里敢一个人在那屋子里待一晚上没叫嚷。你可得派人跟紧了。"
"一群大老爷们,可怎么跟啊?"小厮脸憋得越发红,心里是觉得对个这么大点的小丫头片子严防死守的,有些过于紧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