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早就知晓顾曦钧直言不讳的性子,黄老爹听了他丝毫不留情面的话,仍是微愣,随即讪讪一笑,自己开解自己,真为他的态度伤神伤心,那才是自找苦吃。
顾曦钧冷哼一声,睨了两眼黄老爹的腿,垂目道:
"黄老汉,你为别人向我求情医治风湿,岂不知你自己的病也快成沉疴旧疾了?"
黄老爹不语,眉梢悄悄皱起,知他话未说完,静待顾曦钧后面的话。
顾曦钧冷冷一笑:"我年岁不大,却也去过不少地方。你的病与寻常打渔的渔民不同,非到深海里不可有。再者,我观你走路、爬山姿势,你当是去过极热之地,还住过一段日子吧?"
黄老爹脸色慢慢变黑,沉声道:"顾大夫,你到底想说啥?"
眼底的暗沉紧紧裹住顾曦钧的身影,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亦不惧与他对视。
顾曦钧眼中划过一丝赞赏,赞赏他被戳破时竟然如此镇定,既不卑不亢地回视自己,又不怕自己的身份被揭露,同时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在确定的同时又产生更多的疑惑,但是黄老爹这副不怕被戳破的样子,他却失了探究的兴趣:
"看你这副样子,倒是一丝心虚也无。"
"顾大夫这话好笑,我有啥可心虚的?顾大夫是火眼金睛,啥能逃过你的眼,再说,我行得正,坐得直,又有何惧?可顾大夫你的话却像怀疑我似的——我年轻时候不知事儿,还真的去过南方热地。至于你说的深海,去过倒是去过,不过是九死一生,挣条命不被鲨鱼吃掉罢了。不晓得,顾大夫,你,在怀疑啥呢?"
黄老爹回答得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眼中略有不满和困惑,似乎更怀疑顾曦钧怎么会怀疑他。
顾曦钧一听,未曾从黄老爹脸上找到破绽,他的语气很稳,目光没有纤毫的躲闪,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黄老爹的腿上,眉毛轻拧,若有所思,并不接黄老爹的话,仿佛被什么困扰住了一样。
黄老爹连唤两声"顾大夫",皆不见顾曦钧答话,顾曦钧烦躁地挥挥手,指着两种草药道:"你今儿先各采两斤。"
言毕,他走到树下卸下药篓,摸出纸笔写写画画,时而嘴里低声喃喃着什么,时而抬眼看几眼黄老爹的腿,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然后飞速在小本子上记载。
黄老爹满头雾水,采集了几棵草药之后,很自然地转过大树,随着采药之地的变换,他很快隐匿在人高的蒿草之中。这时候,他方才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摆脱了顾细菌诡异的目光,顾曦钧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那种神情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刀。
黄老爹被心里的这种想法惊了一下,后背出了层薄汗。
只是,顾曦钧的断然拒绝虽在意料之中,黄老爹仍忍不住失望,文太太的人情真没法儿还了,除非他碰到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或者风湿方面的精专大夫。
想着风湿二字,黄老爹竟隐隐觉得膝盖泛酸,丝丝缕缕的疼痛从骨头缝里传到心里,他忙敛了心神,不再想此事。
傍晚回去时,黄老爹细观顾曦钧的神色,见他恢复正常,不再紧盯着他的膝盖猛瞧,他也缓下了面色,沉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曦钧身后。
这时,顾曦钧忽然回头,黄老爹吓一跳,如果不是膝盖的位置长得有些低,他几乎条件反射地捂住膝盖了。
顾曦钧见他神色,不自在地咳一声,声音虽然清冷,却少了些冷嘲热讽,说道:
"黄老汉,我可以为你医治风湿腿疾。"
黄老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顾曦钧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别人求都求不来他的医治,如今他居然主动要求医治自己的腿疾,这种反差太大,黄老爹不敢置信,眼中便露出了几分怀疑。
顾曦钧却是不容人质疑的,冷哼道:"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正好省些心。"
黄老爹愣了下,见顾曦钧面色羞恼,便知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而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连忙道:
"我自然愿意的,只是太高兴,一时忘了能说啥。只是,顾大夫,这诊费和药费...你晓得的,我孙女儿还在吃药,断不能断了她的药。"
"好啦,一个大男人,瞻前顾后磨磨唧唧的。你是我看中的病人,我自然不会问你要诊费,草药嘛,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我列了草药你自己去采,让瞿麦给你处理便是了。"
瞿麦是顾曦钧的贴身小厮,从小跟着顾曦钧,不仅泡得一手好茶,还会简单的医理和煎药,在此之余,把顾曦钧照顾得体体贴贴,周周到到。
按照金穗的话说,瞿麦是个全能管家。
黄老爹也怕自己腿脚不便,他自己受些零碎苦头也罢了,将来拖累金穗,心疼的还是自己,既然有机会能治好,自然不会放过,虽然被顾曦钧那句"我看中的病人"寒碜到了,却是急急地满口答应。
他暗地里想,反正都是风湿顽疾,虽然有些不同,可基本的病理却是殊途同归,到时他把顾曦钧开的药方子拿给曹大夫瞧瞧,曹大夫未必不能琢磨出适合文家老姨太太的良方。
一念至此,黄老爹的嘴角露出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
这笑意刚刚拉扯开来,顾曦钧冷然的话再次传入黄老爹耳中:
"我劝你别动歪心思,我的药方别人轻易学不来。"
黄老爹脸色一僵,顾曦钧忽地生气:"你还真动过这种心思!"
他说得笃定,黄老爹没法反驳,且顾曦钧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既然答应了人,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地做到,也就不怕他反悔。
"哼,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奇怪你的病怎么会与我往年遇到的人有些相似,因此选中了你。治疗的方子在我心里,却是没给任何人验证过的。"
顾曦钧奚落道。
他的话意思很明显了,黄老爹是第一个试药的。
黄老爹面色越发僵硬,可想想顾曦钧向来说一不二的性子,又因他为人寂冷,没什么亲近的人,把医术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无论病人的病情多么复杂,一旦接手,他从来是一丝不苟。
只从医术上看,顾曦钧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黄老爹并没有考虑太久,忠厚地笑道:"能有幸得顾大夫亲自诊治,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顾曦钧见他如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掉了。
因他今儿只顾钻研草药了,走得十分轻松,把背着沉重背篓的黄老爹远远地抛在后面,黄老爹喊了几声,顾曦钧没给反应。黄老爹无奈,想着这人大概是心思放在医药上太多,于人情上不通也算情有可原,因此也就不计较了。
听说黄老爹的风湿能得到医治的机会,最高兴的人要数金穗了。金穗原就有些担心黄老爹的腿,加上她落水时黄老爹跳进深秋的堰塘里,当时他一声没吭,别人把注意力放在黄秀才和金穗身上,只有金穗事后想起来便每每心疼。
焦急地等了几天,顾曦钧果然开了一张方子,让黄老爹照着方子先泡药酒,泡半个月后,药酒成了,再拿这事儿烦他。
金穗听瞿麦转述顾曦钧的话觉得十分可笑,顾曦钧这副样子倒像处在叛逆期的孩子向父母撒娇。
黄老爹被顾曦钧奚落一顿,但文家的人情不能因为他的两三句话就不存在了,于是趁着端午和金穗共同回家的便利,悄悄将药方子送至曹大夫处,并讲明缘由。
曹大夫得了方子,喜不自禁,当即表示一旦有进展,定会亲自给文老姨太太诊治。
黄老爹舒口气,折腾了这么久,虽迂回了些,总算没白辜负文太太的一片心意。
"爷爷,祝掌柜那边咋还没音信?是不是,我们不用搬走了?"金穗牵着黄老爹的手,走在林**上,才刚进入五月,天气便开始转热了。
她的步子很小,黄老爹走一步,她要走两步,黄老爹为照顾她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但这样一来,他反而更累,只是因手中牵着的女孩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反倒觉得胸臆间满满的。
黄老爹低头瞧一眼金穗晶晶亮的眼睛,笑道:
"连掌柜是祝掌柜的关门弟子,连掌柜住在咱们这儿,祝掌柜忘了我们,却不会忘了他啊!所以啊,我们等着就是了。"
金穗见黄老爹泰然自若,心下稍定,自从得了辣椒之后,她反而对搬家有些期待了。
金穗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去看她的辣椒,连那什么薰衣草、爬藤荷花都要往后排排。
珍眉难得见金穗急急忙忙的样子,捂嘴笑道:"姑娘,你到底是为这朵辣椒花儿回来的?"
金穗讪讪的,被珍眉拉着说了一会儿话,黄老爹拎着小筐招呼珍眉吃煮熟的蒜瓣、鸡蛋等物:"...老话说,小娃儿们吃这些可避邪。"
珍眉眼睛笑弯了,金穗得以脱身,忙去看她的辣椒,惊喜的是辣椒长大了,清脆欲滴地挂在枝头,比成人的指头稍长,而令她惊异的是,当初的三株辣椒苗,如今却只有两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