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用怕,幡儿会保护你。"幡儿再度冲上前来,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气和勇敢,重重推开大汉。
"幡儿,你别跟他们斗,我们是斗不过的。"苏敏一把拉过幡儿,她分析眼前的情势,硬碰硬,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你们要抓就抓我,让我小姐离开!"幡儿却听不进去,她十几年来的唯一理念,就是不让主子受欺负。
"这个小蹄子这么烦,那就怪不得我了,早点上西天罢!"男人很不耐烦,一把抬起手中长剑,面目瞬间变得凶狠起来。
那一刻来得太快,苏敏仿佛什么,都看不清晰。
手边,再无幡儿小手的温度,她不清楚,为何幡儿还是挣脱出去,始终一心护住她,坚如磐石。
这群盗贼,是毫无人性的呀!她要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隐忍比冲动得到的希望更大,但是这些话,根本来不及说了。
也,没有机会了。
长剑猛地刺入幡儿的绿色小袄子,生生抽出,血泉喷涌,血花绽放在绿色棉袄上,触目惊心的鲜明。
她的身子渐渐摇晃,被大汉大手一挥,像是秋日的落叶,跌在泥地上,白白的圆脸,全部沾染上泥水的肮脏。
苏敏瞬间看不到幡儿的面目,只剩下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在灰暗的面孔上熠熠生辉,亮的刺眼,分辨不清那其中是否因为泪水而闪耀着逼人的光耀。
"小姐,快走..."
抱住盗贼的双脚,死死不放,幡儿的口中不断溢出鲜血,仿佛连飘在空气中的破碎话语,也沾染上了血腥味道。
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苏敏定在原地,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嗅到死亡的气味。
盗贼一把扬起手中利剑,朝着苏敏方向飞去,她眼波一闪,猝然跑向前方,谁知脚下泥泞,一滑,整个身子滑落林坡。
好安静,安静地听不到幡儿的声音,一个字,都是一种奢侈。
默默倚靠在松树树干之上,大口喘着气,胸前传来阵阵闷痛,她已经分不清,体内是否断了骨头,为何全身麻木,毫无知觉。
是幡儿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她的安全无虞。
她若是还被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捉到,更是对不起为她牺牲的幡儿,想到此处,她不敢歇息,在丛林中穿梭,无数尖利的树枝划破她的衣裳,阻碍她的前程,她亦不敢短暂停留,检查身上的伤势。
她一定要活着。
黑夜。
连连走了几个时辰,终于用尽了所有力气,苏敏抬起眉眼,倚靠着树干坐下,乌黑的星空,深沉的一望无垠。
为何没有星辰闪烁?
默默闭上双目,一想到最后一眼看到的幡儿眼底的微光,都让她痛的无法呼吸。
她像是一座雕塑,毫不动弹,今日经历的一切,好像是梦境。
或许只是噩梦。
幡儿没有死,一切都是假的。
天,好安静。仿佛她连聆听的能力,都消失不见,她多怀念幡儿清亮的嗓音,怀念她。
情绪零碎,她不知道这些是否就是宿命的安排,她说过自己没有任何信仰,所有神佛来惩罚她的毫无热忱悟性么?
如今,她算是自由了?
阴差阳错,她无声冷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无声滑落,一滴滴,滴落在手背之上。她望向那双被刮伤的白嫩双手,空空如也,没有一分温度,幡儿挣脱开的那一瞬间,已然成为她的梦魇。
一个人,就这样死了吗?
那个自小就陪伴自己的丫头,从今以后,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看不到她一面了吗?
苏敏就要崩溃,眼前是模糊的,什么都看不见,耳边是沉默的,什么都听不到,她想要微笑反抗,却毫无力气,她不想软弱哭泣,泪水却不受控制。
因为这个替身的身份,因为她不甘永远被南宫政摆布,最终落的这个下场,回眸看去,已经物是人非。
苏家的剧变,自己的失贞,幡儿的离开,一切一切,都难以令人归于平静。
老天对自己,未免太残忍。
心口的伤痕,再度溢出鲜血,一丝丝的疼痛,像是蜘蛛吐出的细丝,将苏敏缠绕的无法呼吸,就快要窒息而亡。
她蓦地睁开双眼,发红的眼眶,闪着微光的眼瞳,仿佛被激怒的小兽。
遥望着眼前的夜色,无人的场景,她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站起身来。
她的目光,渐渐深邃下去,像是大海,无法丈量。
一日之后。
桐缓缓摇着白玉扇子,走入街巷口的一家客栈,目光环视四周,望向坐在窗边的那一名女子,不禁微微蹙眉。
他们早就谈过,若是她成功脱逃的第二日,就在这家客栈私下会面。
他以为他见不到她的。
苏敏戴着黑纱,身上精致的袄子和紫貂皮毛,完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常女子所穿的素色棉衣,长发披散在脑后,似乎跟狼狈依旧沾不上边。
她的面前摆着一杯茶水,但已然没有一分热气,该是早就来了。
她的视线,终于移到桐的脸上,原本轻灵的眼眸,如今却是一派死寂。
桐默默走向她的方向,径直坐在她的对面位置,冷眼看她。
"这就是你的计划。"
苏敏面无表情吐出这一句,冷漠的令人心痛。她这一天来,无时不刻在怀疑桐,但更希望,他能够对自己说,那是意外,不是将她蒙在鼓里的自私安排。
桐眼神一闪,收起手中的扇子,态度漠然的仿佛只是陌路。"乔妈是重要的证人,眼见为实,将掳走你的罪名加注在毫无人性的盗贼身上,你该庆幸,从今以后,你恢复自由身了。"
轰然一声,苏敏心中最后的希望,崩碎了。仿佛是山体,滑落巨石,分崩离析的巨响,令她眼神萧索清冷。
桐被苏敏的凝视看的终于有些不自在了,他轻轻叹气,"那个小丫鬟硬要跟着,在我的计划之外,那些雇手失手杀了她,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结果。"
苏敏微微冷笑,心中只剩下寒意,他的言下之意,是幡儿自找死路。
"只能说,那也是她的命,她忠心耿耿,这也是死得其所。"桐别过脸去,不再看她。黑纱掩埋了苏敏的表情,但她身上的沉重,是从未感受到的。
"我以为你跟南宫政不是一样的人。"苏敏垂眸一笑,笑意透露万般无奈苦涩,像是一瞬间而已,她眼前的世界,尽数失去了颜色,都是灰暗的寂寥。
沉默了半响,她才低低开口,丢下一句。"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桐面色冷然,疏离的神色毫无改变,仿佛一个下人的性命,不值一提。"是,政跟我,原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人。"他明明懂得苏敏此刻的情绪,因为即使看不到她的眼泪,他也能够从那一双眸子内,看出太多太多的悲伤。
"我已经帮你到这一步了,人死也死了,这些事不可能从头来过。如今摆在你前面只是两条路,回去或是离开。"
闻到此处,苏敏淡淡说道:"我不会回去的。"一切准备都付诸东流的话,幡儿的死,她的忍耐,都太过可惜了。只要离开了王府,她已经找到重新生活的方向,决不能跟以往一般而活。
"外面我雇了一座马车,你坐着离开京城吧。"桐听到她的回答,无声睨着她,神色自若,吐出更多残忍。"以后,希望你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政的面前。"
苏敏站起身来,走向前方,桐这才留意到她的脚步似乎有些异样,莫非她手脚受了伤?她一脸无恙地坐在客栈等他,他以为她幸运地没有遭遇任何一切,桐的眼神渐渐深沉下去。
"等等。"桐站起身子,锁住那一个身影,缓缓说道。"我从不知晓你的名字。"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对她知晓的,少之又少。
"没这个必要了。"她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前方,滚落山林的伤痕,穿梭丛林的伤口,藏在棉衣之下的身体上,她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因为心,经历过这些事之后,早已经麻木。
桐重新坐回原地,招招手,小二笑嘻嘻送来一壶上等的碧螺春,一壶茶而已,桐在客栈楼下坐了整整半日。
一连走了三个时辰,苏敏坐在马车内,脑海里尽是昨日的情景,她的身份顾虑让她跟逃狱的犯人一样,只能往前跑,不能回头看。
直到黄昏被黑夜吞噬干净,马车渐渐慢下来,车夫的声音传入苏敏的耳边。
"这位小姐,连夜赶路怕你太累了,也不安全,我们找家客栈,我们人需要睡觉,马儿也需要啊。"
掀开帘子,苏敏望向眼前的景色,好像已经快到景镇了,明日上午就能到洛城了。一想到自己就快到苏家,她不急于一时,想要稳妥一点。"好。"
"那就前面那家客栈吧。"
苏敏缓缓下了马车,走入街巷口的客栈,从掌柜的柜台上接过钥匙,默默走上楼,只是还未走上几步,一阵无法言说的刺痛,猛地从心口袭来,瞬间蔓延到全身上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