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快要走到他的身边,或许只差一步了,只差那么一步了,他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柔若无骨的身子,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但...偏偏只差这一步,最后一步。
她,变成泡沫,从空中消失了。
十日之后。
"凌风,你说谁来了。"
心里在做着决策的南宫政,听到门口传出熟悉的脚步声,淡淡问了句。
"是有人送东西来宫里了,方才宫门的当值侍卫小李,让属下去取来了这些。"凌风抱着一堆东西,放在长台之上,然后,短暂沉默了。
南宫政挑眉,不冷不热地开了口。
"贡品?"
凌风笑了笑,说的平静。"也算吧。据说是西渡村民用野山鸡制成的纯鲜鸡露,还有这件皮裘。"
南宫政因为那个字眼,微微怔了怔,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执意妄为,他或许早就把西渡那个地方,夷为平地。
他没有阻止凌风说下去,所以凌风没有噤若寒蝉。"领头的男人说他是连夜坐了三天的牛车才赶来京城的,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想把这些东西,送给主子和她。"
凌风跟南宫政之间的对话,并非绝口不提苏敏,只是他尽可能不提苏敏的名字,而主子也鲜少流露悲痛欲绝的神情,虽说称不上释然,但不太勃然大怒,迁怒其他人了。
只是他身上的疏离,像是一种悲哀的气氛,让不少人,不敢走近他。
凌风据实以告,眼神渐渐深沉下去:"他说当时她走的太匆忙,甚至没有来得及享用村民准备的宴席,他们只知道她是赶来京城想要见一个人,后来终于有人知道她身份不同寻常,所以大家也不曾奢望她可以再回西渡看看,过了农忙时候,就找了几个青年人,来把西渡的礼物送给她。"
南宫政伸出手去,凌风将那一件厚重的黑色皮裘,送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南宫政的五指轻轻滑过那光滑微凉的皮毛,眼神不变,只是下颚紧绷着,不泄露那最后的情绪。
凌风解释道:"这是皮裘,是猎户去山上打猎,然后让村子里最手巧的妇人拼合缝制的。据说是因为当时看到她在西渡的雪地站着为村民答疑解惑,几个时辰不见半分不耐,他们说为了她就算是把山林的老虎皮熊皮扒下来,也值得。他们只希望,穿着西渡村民送来的这个皮裘,她可以穿着这个温暖度过整个新年。还有鸡露,他们说她在京城虽然吃得到山珍海味,但这才是最正宗的美味,说她在西渡跟着他们受苦了,想让她品尝。"
这些话,仿佛就是从那些个民风淳朴的村民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是回报,也是感恩。
南宫政的心有些触动,却没有流露更多的表情,只是幽幽地说了句。"是啊,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人,是值得收下这些礼物。"
那是一个善良的女子。
不希望看到那些无辜的村民被牵连殒命,她甚至公然违背他的命令,只身赶往那个最危险的地方,让他操心,让他担忧,让他牵念。
她带去一车车的珍贵草药,她带去抚恤村民的钱财,她带去治病救人的方法,她带去。带去她这个人的身心,日夜不顾地照顾村民,累到两眼红肿也不曾偷懒休息,她带去的,是希望。
是击败瘟疫的,击败死亡的希望。
她不只是为了证明,她做的事是对的,不是为了证明,他做的决定是错的。
她只是为他好,她鞠躬尽瘁,也是为了他。
她不让他成为让人攻击的对象,她不让世人有理由去误会他,不放任何人咒骂他是暴君的机会。
她曾经那么维护他。
她也曾经,吸引他品尝糕点,不让幼年的阴霾和苦涩,缠着他一辈子。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跟她一样,陪着他数伤痕。
他闭上眼眸,身边萦绕着鸡露的香味,仿佛让他再一回醉了。
他隐约看到她,站在月桂树下,她转身,朝着他微笑,没有跟上回一样,变成泡沫飞走。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遥望着那天际的圆月,然后,默默地将视线锁住他。
她仿佛在抓着什么,嘴角含着笑意,然后抬起他的右臂,松开他紧握成拳的五指,将手中的空无,放入他的手中。
她的眼神,在跟他说话。
她说,她捉住一把月光,放在掌心,但愿还他最初平静。
"你都走了,连我都可以抛弃,你还想看到我多么平静,麻木不仁,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吃可以睡,你回来就是想看到这些吗?"
他却突地甩开她的手,那手边的温暖,让他觉得,这大半个月来的煎熬和痛苦,一瞬间被点燃了,爆发了。
他朝着她怒吼,他暴躁,他不安。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隔绝了她的温柔。
她仿佛被他突然的怒气吓坏了,只是她的眼神闪烁,仿佛在那么说。
"不想看到自己被你抛弃的可怜模样,所以这一回,让我先走。"
南宫政气得咬牙切齿,整个身子都无法忍耐的轻轻颤抖,他悔恨到了极点,他就那么看着她,第一回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独在他半睡半醒之中,他看得到她,她是鲜明的,没有瘦一些,也没有变的憔悴。她身上的每一种颜色,她的每一个无奈或者温软的眼神,他都看得清楚。
她没有再朝着他伸出手去,他的心里都是苦涩和歉疚,他因为自己的愤怒而惭愧极了,因为她并不常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之内,他怎么好跟她发火?
他就是因为这样,不够温柔,不够体贴,才会放她走的。
他神色一柔,朝着她伸出手去,见她没回应,他主动揽住了她,把她抱在怀中。
说不清多久,多久没有抱过她了。
她好像还是真实的,有真实的体温,真实的柔软,甚至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都在他的气息之中游走。
"你是不是想要考验我一下,看看没有你,我到底多久之后才会发疯?反正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瞎子,结果变得更坏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之中,尽是悲哀,他自嘲,他并不是喜欢自嘲的性格,也不喜欢别人把他看得可怜,但面对她的时候,他却这么说了。
怀中的女子微微失了神,然后,摇头。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仿佛不喜欢听到他称自己为瞎子。
"没关系,瞎了眼也不会死。"
他说的轻描淡写,虽然在真实生活中无法看到一切,但他已经适应了如今的生活,至少他可以在梦境之内看到她,或许应该满足了。
她摇头,很用力的摇头,眼波闪烁着泪光,仿佛于心不忍。
"不是故意跟你发火的,只是最近脾气很坏。"他笑了笑,覆上了她的精致容颜,近距离地拥有彼此,他内心百转千回,感慨万千。
她又笑了,有些释怀,有些轻松。
唯一的缺憾是,她永远都是微笑,点头,摇头,或是用眼神告诉她内心的想法,她却从不开口说话。
"不会重新回来我身边吗?"
他神色一柔,放低了姿态,这么问,她仿佛也觉得这是天大的遗憾,泪水无声滑落眼角,只是默默的,安静地凝望着他,望了很久很久。
只是这一回,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也无法从她泪水汹涌的眼底,读出她的眼神。
他觉得好茫然,好孤独,好寂寥。
他仿佛给她出了一个难题,是她无法做主决定的难题。
他叹气,然后。就醒来了。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人生,是真实的,不可能永远都是梦境。
只是他没有一瞬间,像现在这么希望过,人生如果是虚幻的该多好,因为理智的自己清楚,她绝不可能回来了,只能在怀念中想着她。
但在梦里,他却还可以看到她,跟她说话,甚至触碰她,就算两人有了小冲突,他也还能道歉和好。
而现实的残忍就是,他已经铸成大错,却无法跟她道歉和好。
他们原谅过错有多难,只求时间让一切冲淡。
不知道,时间是否可以冲淡,他对她的想念,但他却又是矛盾的,他不想体会失去她的铭心刻骨,却又想要深刻记得她。
如果他什么时候淡忘了她,他无法容忍自己。
只是她是不会知道,今日对他而言,到底有多漫长。
南宫政的胸口,藏匿着太多太沉的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冲破重围,让他整个人变得激烈愤怒。
他跟*受伤的豹子一般怒吼,拳头重重击落在碎玉桌上,仿佛这样的疼痛,都无法化解开心中的沉闷和孤寂。
他已经分不了轻重,咬牙连连出拳,知道桌面碎裂开来,直到他的拳头上沾满血迹,他也不曾停下来。
至少这样,他可以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怨恨,发泄他的苦闷和悔意。
只是身体上的疼痛,依旧无法让他忽略心口的疼,那一丝丝的,一缕缕的,一阵阵的疼痛,好像并不严重,好像只是隐隐作痛,却简直要人的性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