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南宫政锐利的黑眸眯了起来,迸射出浓浓的不悦。"你太吵了,说完了就回屋休息。"
他自然跟桐一样,自从来到洛城才察觉到,她有事瞒着他,那双慧黠的眼儿后,藏着某些事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浓厚。
她跟王府的时候,全然不一样。
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女人,至少在收服人心上,她的确天赋异禀,凭着一介女流之辈,竟能让苏家商号的人服服贴贴,她说的话、下的指示,没人会违逆。
她不只是一个温柔的江南女子而已,有时候她的顽固,坚如磐石。
桐看得出南宫政不想再听他唠叨,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抱怨道:"我是真不懂女人呵,嫁人有这么好么?"
其实他对苏敏再次出嫁没什么感觉,但就不知道政心里是如何想的。
很少有女子刚从一桩姻缘中走出来,就能够像苏敏一样重拾信心,不单把苏家这一大家子整治经营的井井有条,还能找到情投意合的男人,商量着重新生活。
在洛城而言,无疑是一个传奇,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桐不再说话了,滴溜溜的眼儿,从南宫政那不羁的黑发,看到严酷的俊脸,接着落在那双紧皱的浓眉上,来回瞧了几次。
他险些要认为,这个男人只是跟南宫政相似,却不是南宫政。
啊,不是相似,这人根本就是南宫政啊,他认得他皱眉的模样,那是他最常对他闯出祸端之后露出的表情...
"她自己要嫁人,又不是我怂恿她的,政你这么看我作甚?"咽了咽口水,桐突然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照理说外人见了暴怒的南宫政才会如此,而他并非外人,并且南宫政也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产生。
他走到了窗棂旁,才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身后的少年,嘴角扬起危险的弧度,那模样十分狰狞,只有桐才知道,南宫政正极力压抑着胸中的狂怒。
"好,她要嫁人,让她嫁!"
他冷冷地说道,瞪着桐俊秀的脸,严酷的表情媲美腊月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桐突然笑不出来,几乎要去追问别院的管事,是不是私藏了银子,去下等商铺买回来了以次充好的苦茶,否则他如今的口舌之中,腹内,为何单单只剩下苦涩的滋味?
二更天。
周衍站在庭院之内,负手而立,仰望着天际那几颗不算耀眼的星辰,心中却无声叹息,今夜无月。
身后,终于传出熟悉的脚步声,他微微转过身,如果不是南宫政主动要见他,说不定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解开之前的寒冰。
"我要尽快赶回京城。"南宫政没有再走过来,冷冷望着周衍,简单的言语中藏着更深的用意。"时候差不多了。"
周衍点头,他做出决定,会随后赶往京城,即使南宫政不说,他也会这么做。沉默了半响,他才淡然微笑,俊朗面目之上没有其他的情绪,只是压低声音询问:"你...放得下心吗?"
"你说的对,她恨我,恨得很深很深。于我,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她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像你,还有那个账房先生,都可以为她抵挡难关。"南宫政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一番话,毫不动容。
在洛城,他暗自部署一切,但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他终究要杀回京城去。一切瞒天过海,都要有见天日的那一天!
除了大业之外,人人劝诫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因为分心而毁掉一切。
周衍看出其中的端倪,唇边扬起很浅很浅的笑,语气平静。"我很高兴你可以离开她。"
"你话中有话。"南宫政目光紧紧锁住周衍的神情,神色不再紧绷阴沉,薄唇上扬,难得温和的笑意转瞬即逝。
"这样对你对她,都好。作为你多少年的朋友,我不想看着你越陷越深,将残忍加注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而作为她的哥哥一样的我,我更不想看到她被任何人故意伤害,她的心够苦了,没必要再遭折磨。"周衍径直走了过去,搭上他的肩膀,笑颜看他。他说完这些,突然有些怀念彼此那么多年前的相遇相处,毫无芥蒂。
南宫政俊眉微蹙,他在洛城韬光养晦,却不容他继续耗费时间,京城已经有了动作,而他也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的心够苦了。
闻到此处,他眼波一暗,仿佛更加深沉莫测的情绪在体内蠢蠢欲动。但他没有再提及,周衍或是世人对他的误会之深。
他不是在乎这些无用细节斤斤计较的男人。
"离开一段时间,去做你想要做的那件事,是正确的决定。"周衍的最后一句话,传入南宫政的耳朵,他默然不语,眼神深邃如海,将目光投向更远方的黑夜。
出事了!
她抓住外袍,匆促地穿上,就急着奔向大厅,幡儿在身后卖力地紧跟,却还是拉下一段距离。
福伯的手上缠着绷带,气色还不错,倒是脸上有些擦伤。
"没事没事,别担心。"见苏敏一个午觉都睡不安稳,他忙不迭站起身子,连声说道,安抚苏敏,之手还是忍不住露出懊恼的神情。"人是没事,但三十车丝绸全给抢去了。"
"洛城出这么大的抢案,还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真是奇了怪了..."冷总管同样面色肃然,语气沉重。
原本这些丝厂赶出的绸子,是要供应给临城的,因为路程不长,所以就跟苏老爷还在的时候一个做法,由管事的陪同一行人等,赶车前行,然后带回银两,钱货两清。
"人没事就好。"苏敏柳眉紧锁,徐徐道出一句,但还是不难看出她的情绪沉重纷乱。
这送货走的哪条道,苏家知道的人不算多,而且两城之间算是鲜少有过什么乱子,所以这些年来,这个送货的途径安全得很。
别说丢三十车丝绸,之前一匹布也不曾落下过。
只是意外,还是...
她觉得蹊跷。
深夜。
幡儿抱着满满一怀的拜帖,见书房中还有光亮,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小姐,还不睡么?"
那名女子,轻轻支着螓首,右手翻阅着手边苏家这几日的账册,柳眉微微蹙起。
她的身上一袭白色里衣而已,肩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灰色外袍,看起来是已经躺下,后来才起身来到书房的。
苏敏看的太过专注,已然深深陷入沉思,肩膀上的外袍何时滑下背脊也不知。
无缘无故被抢了三十车丝绸,那些都是她每日前往丝厂亲自看那些蚕儿吐丝,要知道,那需要耗费多少蚕丝,需要多么繁杂的工艺才能做出一匹上好的丝绸...
她只要想一回,就觉得万分不舍和心痛。
幡儿见苏敏眉头紧皱,就知道她肯定是还想着遭抢的事,缓缓走到书桌前,一个不小心,怀中的帖子全部散落一地。
忙不迭俯下身子,将落在地面的拜帖一张张拾起,幡儿急急说道:"这是今天送来的帖子,因为最近在自家庭院宴会的人家不少,所以这么厚厚一叠,小姐也要看到很晚,不如明天看吧。"
苏敏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站起身子,陪着幡儿一道拾着拜帖,语气平淡。"随便看一眼就好,花不了我太多时间。"
"要是幡儿识字就好了,那就可以为小姐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了。"幡儿轻声叹气,将手边一摞拜帖放回书桌上。
"小姐在看什么?"
她见苏敏拾起来脚边最近的那一封拜帖,久久没有站起身子的动作,不禁有了些好奇心,柔声询问。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若是不识字,未免是一件好事。"苏敏别开视线,移向那桌上的烛光光晕,柳眉之间的清愁没有散开过。
就好像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识字,也不一定尽是好处。
她手中那封拜帖,是南宫政派人送来的,时间是明日晚上。
她该去见他吗?
她没有理由藏着躲着,跟老鼠一样见不得人地生活,如果在洛城还是跟在京城一样,被囚禁了身心过活的话,她会被轻视一辈子。
翌日。
白玉楼。
门前停着一顶朱红色的轻轿,一名身着金色典雅绣花丝袍的女子,缓缓走下轿来。
这一幕,尽数落在靠窗坐着的男子眼中,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但那笑意却没有任何过活的温度。
她果然还是来了。
接着,传来她上楼的脚步声,南宫政握住手中的酒杯,默然不语地喝了一口,俊脸之上没有任何神情。
轻轻掩上门,苏敏径直走入房间中央,她淡淡睇着自斟自饮的男人,眼底没有半分笑容。"王爷又有何事?"
大手一摊,南宫政什么话都没说,以动作示意她坐下再说。
苏敏神色不变,端坐在一旁位置,虽然没了味觉,但她鼻子异样灵敏,刚踏进来的第一步,就嗅得出他喝得是苏家产的芙蓉香。
"没错,这是苏家的酒。"南宫政看到她眼底的一分了然,唇边洋溢的笑意更多了一分,他的身上再无往日的阴沉,闲适散漫像是平常的公子哥一般。"要不要尝尝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