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中年男子,并不是英国人,听他的口音,炎凉断定是易市人,那人上前,对着她恭敬的颔首,然后才说:"太太,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手机,是先生让我交给您的。"
炎凉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点了点头,接过手机,发现电都是充满的,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要走,管家却忽然上前,拦住了她,"太太,现在很晚了,您这样出去还是不方便的,不然您要去哪儿和我说,我让司机开车送您过去。"
炎凉摇头,脚步不停,直接走出了大门口。
管家在后面还想要追上去,炎凉站在门口处顿了顿,听到脚步声,有些厌烦的蹙眉,暗哑的嗓音透着几分冷然,"梁希城没有和你说么?不需要你们的司机!"
炎凉拿着手机,走出这栋陌生的住所,门口就是一条马路,的确已经很晚了,所以路上基本都不见人影,她一个人走在路上,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走着,感觉,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样。
其实应该去哪儿...她自己也不清楚,不想再上学,总觉得那地方,是梁希城所熟悉的,她继续留在那里,就等于是留在了他的眼皮底下,可是能到哪里去,才算是和他彻底地断的干净?
炎凉摸着自己的手机,想起了在易市的母亲。
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仅存的一个亲人,让她觉得更加的孤单无助,可是她要走,也想要带着母亲一起走,心里其实很清楚的,走到哪里,还不都是在梁希城的眼皮底下?但是同样,她也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担心,他会来找自己了。
刚刚那样的一幕,彻底割断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她不肯退让半步,他不会再越过这一道坎了。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个性,如果他再强迫自己,她必定也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情来。
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子,隐匿在黑暗之中,车灯一闪一闪,在黑夜中,显得有为突兀,前面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车后座的男人,长指夹着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却是丝毫不知,沉沉的眸光,透着明显的血丝,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在走的那抹若隐若现的背影。
就像是,他现在在看着他的整个世界一样,眼底的隐忍,不管是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为之心痛。
司机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梁先生,需要跟上去么?"
指间的烟,烫到了他的手指,梁希城手臂一颤,垂眸看了一眼那根已经燃到了尽头的烟,然后才推开车门,下车,他将烟蒂丢在了一旁,淡声吩咐司机,"你把车子开走,我自己会回去。"
炎凉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条寂静的小路上,路边有灯,将她的声音拉的老长老长,她拿着手机,一直都在算时间,这个时候,易市应该是下午吧?她是不是可以给楚奕晟打个电话?
易市,她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帮她的人了,她不想回易市,她也不想留在英国,那个她每一堂课都上的格外认真的高等,她也留不下去了,她更不想去找雷克斯,那是梁希城的朋友,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可是至少这样的坚持,会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可是这通电话,她却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打?
找楚奕晟帮忙,等于是投靠了楚奕晟,他对自己本来就有念想,之前那样拒绝他,现在一转身,却又找他...
炎凉咬着唇,到底还是做不到这样,自私,也让她自己恶心自己的行为。
手机屏幕亮了黑,黑了又亮,最后终于还是放进了口袋。
她没有打这通电话,而是选择回以前的住所,整理好东西,亲自回一趟易市,见到了母亲再说。
一个人往前走,炎凉从来都不知道回头,她也不知道,一回头,其实就能够看到,不远处,同样有一抹被路灯拉的老长老长的影子,同样落寞地走在这条小道上。
只是不同的是,后面的人,眼底,只有前面的那个人,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这个世界那么大,我是真的怕,一转身,就会找不到你,答应了你,不再跟着你,可是我始终都没有答应我自己。
炎凉不是很熟悉英国的路,尤其是这个地方,她来都没有来过,大晚上的,一辆车子都没有,她走了一段路,就觉得累,看着时间,都已经快天亮了,难道她要在这里等着天亮再找车子么?
那种孤独的感觉,如同是凶猛的潮水,一浪一浪地打过来,有些压抑着的情绪,也会因为无助,而显得更是明显...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几天孜孜以求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带,走出那个房子,然后可以随意地安排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可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她为什么还会难过,难过的想要哭。
那个深刻在自己的心尖上的名字,好像再也不能从自己的唇齿间逸出,因为没念一次,她知道自己都会失控,就像是现在...
希城,梁希城...
炎凉的眼眶一阵酸涩,没有忍住,眼泪顺着眼帘滑落。她脚步一顿,站住。
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梁希城脚步也跟着一顿,有些仓促地往边上躲了躲,幸亏这条路上种着很多的法国梧桐,粗大的树身正好可以遮住男人的身子。
梁希城往边上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额头,发现前面的炎凉,已经蹲在了路边,双手紧紧地扣着脚边的马路台阶,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隔着差不多有100米的距离,加上这个时间,空气中有一层薄薄的雾,梁希城却分明能够感觉到那个蹲在那边的女人,身上笼罩着一种深深的悲伤。
她难过么?
她也难过的吧,刚刚自己那么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眼泪,脑海里回想起她声嘶力竭的样子,让他觉得心疼。
多么想,上前去,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可是脚底就像是长了钉子一样,没有办法动弹。
生平第一次,梁希城也会觉得,往前走一步,只是一步,是这样的困难。
对不起...
他在心中默念着,深邃的眸光就这么隐匿在树身之后,凝视着不远处那抹身影。
片刻之后,他拿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流利的英文,交代着那边,"派过来一辆车子,要出租车,地点是..."
也许是四周围太过安静了,好似,连风都是静的。
炎凉蹲在那里,呼吸格外的轻缓,其实是自己克制着自己,因为怕是大力呼吸,都会破了自己最后一份坚持,眼眶湿润着,喉咙口就像是卡着一口血,真怕是稍稍不慎,就会吐出来,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只跌入了蜘蛛网的小虫子,不管如何的挣扎,结果也都只会是越束越紧,到了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希城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重重地摁在了树身上,就这么100米的距离,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蹲在马路边上,泣不成声,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能。
深邃的眼眸深,都是猩红的血丝,瞳孔,随着她的哭声,一阵一阵的收缩,却始终都不曾迈开脚步...
漆黑的异国天空之下,两个被迫分开的恋人,此刻,心中都只有一个念想...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的痛苦,曾经有多亲密,分开的时候,就会有多残忍。
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对准了彼此的心窝,用力地捅下去,还觉得不够痛快,又在伤口上转圈...
差不多0分钟之后,车子来了,炎凉只看到远处有一道刺目的大灯,她吃力地眯着眼眸,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竟然会有出租车,可是她太累了,也没有空间再去想这些,拦了车子,离开。
半个小时之后,梁希城依旧是站在远处,一手撑着树身,一手夹着烟,脚边,已经有了无数个烟蒂,他就这么站在这里整整半个小时,抽了一包烟。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好半响,才听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拿出来看了一眼,接起,"嗯,找人暗中看着她。"
挂了电话,他将手中的半截烟用力地抽了两口,捏碎了,丢在路上,然后转身离开。
相隔0分钟,两人走的方向,却依旧是相反的。
两天后。
"炎凉,我可以允许你请假几天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其实你的成绩很好,所以没有必要休学,这样的机会太难得,这次错失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了,知道么?"
炎凉在英国的导师,接到了她的休学申请书之后,亲自驳回,并且劝她,"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你只要毕业了,回国之后,找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希望你将来能够为建筑设计界注入一股新的气象,嗯?"
炎凉手中攥着那份休学申请书,心里其实也是犹豫的。
正如这个着名的设计师说的,自己前途无量,错失这次机会,太过可惜,可是...她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么?留在这里,等于是留在了梁希城的眼皮底下,可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真的不再留高等,那又如何?
其实只要他想,恐怕自己跑到了天涯海角,依旧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吧?
"回去考虑两天,我给你放天的假,你可以好好想想,到时候如果你还准备休学的话,我不会拦着你。"
这是导师最后和她说的话,炎凉最终也没有强硬的将休学申请书递上去,或许她心里,同样也有一份犹豫。
算了,应该先回A一趟,看看母亲,再做决定。
正好,也有天的假期。
走的时候,又凑巧碰到了德曼,距离上一次之后,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国外的男生,都属于比较前卫热情的,就算是被拒绝了,大概也不会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德曼见到炎凉还是挺开心的,以为她回来上课了。
炎凉摇头,"我准备回易市一趟,也许...天之后会回来的。"
"也许?"
德曼有些不理解地蹙眉,"你们中文的也许,难道不是有可能的意思么?难道50%的可能是你不回来了?NO!凉,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可以不回来,这样的机会多难得,你为什么要放弃?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么?我可以和你做好朋友,只是好朋友,好朋友..."
炎凉被他紧张的样子给逗得扑哧一笑,"不是因为你啦...不过,德曼,谢谢你。"
"什么?"
炎凉抿唇一笑,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心里默念:因为你现在的样子,让我突然明白,其实世界上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友情,亲情,躲避永远都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为什么她一定要躲避?
炎凉回到易市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易市已经步入了深秋的季节,这个城市一到这个季节,就喜欢下雨,她出了机场门口,天空正好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找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和司机说了母亲目前住的医院地址,一路开过去,离开了5个月的城市,其实没有多少的变化,她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伤感。
从机场到医院,要走绕城高速,高速的两边,好多树,不知名的,叶子都掉了一大半,就算没有掉的,也都是黄黄的,摇摇坠坠的在树枝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在地上,被雨水浸湿,然后腐烂在泥土里。
炎凉忽然想起一句话...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求,还是树枝的不挽留?
其实,谁都知道,树是无法挽留住叶子的,它停留在树枝上那段时间之后,终于还是坠落,那么就说明,它不再属于树,而和风也只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叶子真正的归属,是大地。
落叶归根。
人,是否也是这样?
这一生,有太多的选择,其实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到底最后会归属到哪里去,谁又能知道?
秦慕华的伤势恢复的很好,但是当初的脑部是动过刀的,所以在医院停留的时间都好几个月了,主要还是因为她住的地方距离易市的医院太远,梁希城之前是怕她麻烦,就吩咐了医生,让她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等到情况完全确定无碍,再出院。
炎凉时隔5个月回来,正好赶上了秦慕华离开医院的时间。
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秦慕华的背影,炎凉眼眶一阵湿润,妈妈恢复的很好,精神也很好,她开口,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秦慕华整容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不敢置信地回头,果然见到女儿站在门口,意外,"炎凉?你...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英国的么?"
炎凉吸了吸鼻子,上前,挽着母亲的手,"太想你了啊,所以回来看你。"看着她收拾着衣服,炎凉随口就说:"嗯,我知道你今天出院,所以就和导师请假了,天。"
秦慕华叹息,"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段时间恢复的都挺好的,你别请假过来,那边的课程不是都很重要的么?请假了不好。"
"妈,我想你了嘛。"
秦慕华眸光柔软,原本她是个性子很是清冷的女人,不过经历了一场生死,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已经不一样了,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人,自然也是比以前更是珍惜。
伸手,将炎凉拥入怀里,手掌轻轻地拍着炎凉的背,"受什么委屈了?看你的样子多憔悴,不像是特地回来接我出院的,和妈好好说说,怎么了?"
对于孩子的事情,她向来都是这种态度,不说,自然有你们不说的理由,她不会勉强。
可是现在女儿突然回来了,她就知道,情况应该是不太妙。
炎凉在她怀里摇头,嗓音却是有些哽咽,"没有,我没有..."
话音还落下,秦慕华却忽然推了推炎凉的身子,她打断了炎凉的话,眸光透过炎凉,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得体地笑了笑,"希城来了。"
炎凉身子一僵,有些不太自然地松开了秦慕华的身子,顿了顿,才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的,所以并不想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什么。她的身子才刚刚康复,炎凉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
"希城,进来吧。"
秦慕华冲着梁希城打招呼。
炎凉眸底闪过一丝抗拒,梁希城尽收眼底,一时间,心脏绞痛,他深邃的五宦,却是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对秦慕华说:"我知道炎凉过来,想找她说几句话。"
秦慕华心知肚明,这两个孩子是有点矛盾,她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梁希城的人品,她是看在眼里的,这个男人,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炎凉不在的这5个月来,他也是拿自己当成他的长辈一样照顾着,堂堂梁氏的继承人,她何德何能?就算背负着太多的恩怨,她也并不想让上一代的悲剧,延续在这些孩子的身上。
所以,秦慕华,这个温柔婉约的女人,一直都能够谅解,像是现在,她也能够谅解。
"去吧,炎凉,东西我收拾好了,在这里等你,你和希城出去说说话。"
炎凉也不想当着母亲的面,和梁希城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跟着梁希城出去了。
梁希城带着她直接到了停车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转身,让她上车。
炎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听话的上了车,不管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她也有事情要和他说清楚。
其实再多的怨恨,心底的最深处,这个男人还是她所信任的人,所以上了他的车,和他单独相处,她心里不舒服,却不会有任何觉得恐慌的感觉。
梁希城绕过了车头,坐进去,他并没有发动引擎,关了车门的时候,悄然无声地,一并落下了中控,狭小的车厢里,瞬间就布满了两人的气息,太多微妙,梁希城却是如此的贪恋,因为他觉得,这一刻,靠她如此的近,几乎是可以闻到她身上的体香,那些,让自己蠢蠢欲动的体香。
坐在边上的炎凉一直都拧着秀眉,身子,有些紧绷,她没有抬头,双手搁在膝盖上,十指扭在一起。
梁希城转过脸来看着她,看出她的不自在,那些抵触自己的感觉,都浮在她的周身,他忍下了叹息的欲。望,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可以,只能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他先出的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炎凉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情绪地接话,"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还明知故问?"
不知道的话,怎么可能那么凑巧,过来医院?
梁希城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大概,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只用一种语气,说一句话,就会让他狼狈的无可奈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