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始满地,梅花已落杖。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国公府里过了一个忙碌的正月,终于到了二月,府里算是消停了下来,当然,这消停下来的是那些想要消停的人,有那么些人是永远不会记着消停的,比如说六姑娘吴倩。
兰院,也就是吴情现在住的院子,因为院子里每到这个季节都有一片兰花竞相而开,花朵不大,紫白相间,花形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如果只有一两棵,在百花丛中,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它却以多胜,每到二月开始,和风一吹拂,便绽开了小花;最初只有一朵,两朵,几朵。但是一转眼,在一夜间,就能变成百朵,千朵,万朵。大有凌驾百花之上的势头了。
更为奇妙的是兰丛中还夹着一些藤萝,也正在开着花,花的颜色同二月兰一模一样,所差的就仅仅只缺少那一团白雾。
吴情这会正侥有兴致蹲在一群兰花边上笑问道:“也不知道是这花本来的生命力就强,还是有人伺候的好,听说年年到了这时候就开呢。”
十五从屋里拿了厚披风走了过来,对吴情很是不满的道:“姑娘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在山间,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种野花,这会倒让姑娘的兴致上来了。”嘴里虽然埋怨,可是手上的动作不减,已经把披风披到了吴情的肩头。
这会吴情身边站着的是新派过来伺候的二等丫头兰朵、兰心,刚巧两丫头来报到的那一天,院子里有一、两朵的兰花开了,所以吴情就起了这么个名子。
原本吴情对采微和采屏还多有提防,生怕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以自己身边不用那么多人服侍为由退了回去,当然,要是不退,兰朵、兰心也进不来,自然也是碍了有些人的路,所以采微和采屏的退出很顺利。
兰朵和兰心虽然是初到,可是规矩却是极好的,听说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因为人家落败了,家奴都发卖了,所以才让人牙子买了去,赶上了吴府这宗大买卖。
这会见吴情披了衣裳,才回道:“九姑娘,奴婢打听过了,这些兰花原也不是长的这般好的,头两年也像杂草一般,后来听说是厨房的袁妈妈总会照顾一二,或是施肥,或是浇水的,还有那花间的紫藤听说也是袁妈妈移过来的。”
吴情对这个袁妈妈印象到是极淡的,就是十五与翠儿也对她的印象不深,这个人,就像院子里的隐形人一般,可是又占着极重要的角色,吴情每天入嘴的食物的都要经了她的手,若是这个人真的有心做什么,只怕自己也是逃不过的。
这样一想,吴情心下一惊,看来自己对这个院子里的人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心下微惊,面上却是不显,笑看着兰朵道:“没想到袁妈妈不但有一手好厨艺,还有一手好园艺呢,你去看看袁妈妈这会忙不忙,若是不忙就叫到我屋里去,我跟她说会话,看看袁妈妈对别的花可有心得,咱们不妨也弄来两盆,只当瞧瞧四季的景致了。”
兰朵前脚才走,后脚兰心笑道:“何必这般麻烦,咱们府上就有花房,各个主子的屋子都会有配给,姑娘要是喜欢什么花,奴婢去花房给姑娘讨去不就得了。”
吴情却是摇头道:“一看你就不知道这里面的乐趣,有的时候,养比看的乐趣更大呢,你想想看,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种子,一点点的发芽,生根,开花,结果,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啊,有些东西得到的太过容易,反而让我们忘了珍惜这过程中的美好,从而更加珍惜这个成果。”
吴情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十五也跟着进了屋。
只留下兰心一人在原地呢喃着吴情的话。
十五关了屋里的门,才道:“姑娘当她的面说那些做什么,只怕用不上晚上,这话就会传出去。”
吴情摇了摇头,道:“传出去也罢,不传出去也罢,我不过是想一点点的让她们知道我的心思而已。”
十五摇了摇头,道:“姑娘的心思只怕要白废。”
“可是有动静了?”吴情一听十五这话头不对,就问道。
还没等十五开口,院子里就传来翠儿清脆的笑声,道:“兰心这是发什么愣呢,这个时候最是冻人不冻水,你可不能贪了凉在外面久站了,当心回头冻着。”
说完又问道:“姑娘可在屋里呢?”
十五转身推了屋里门道:“送个东西怎么送这么半天,姑娘还等着你回话呢!”
翠儿进了屋,十五就出了屋子,自打兰心和兰朵来了以后,两人像是有默契一般,不会同时都在屋里,都是一个在外,一个在内。
翠儿去给七姑娘送添妆,路上听到个消息,其实也不算是新消息了,只不过今天的更劲暴一些。
一脸带笑的看着吴情道:“姑娘,七姑娘说她很喜欢你送的东西呢!”
吴情一瞧这丫头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这句话不过是个引子,轻笑道:“好了,别卖关子,府里今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乐子,刚刚十五就是要说不说的,你可想好了,我可没多少功夫,一会袁妈妈还要来回话呢。”
“袁妈妈,不是厨房做饭的吗,姑娘怎么想起她来了,找她能有什么说的啊?”翠儿很是不解。
连翠儿都是这个态度,看来这个袁妈妈也是个有故事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故事的背后于自己是有关还是没关呢。心下叹息,这一个小小的兰院,前前后后来的就没有省心的。
摆了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先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一提这事,翠儿的兴致又上来了,实在是二房那边的手脚也够快的,要不是正月里府里的事多,只怕都过不了正月就想往出提,还真没想到,一个续贤的位子,还真有人抢破了头,更有意思的是这传话人也想占一席之地。
翠儿笑着道:“姑娘也知道这自打进了二月,二夫人就一直忙活着跑郡主那边,只是郡主有十次能见她一次也就不错了,后来二老爷也跑老太爷那儿呢!”
吴情知道只怕华硕郡主那边不冷不热的,就想从老太爷这边打招呼呢,以取双管其下之意。
当然了,这事按理说应该通过吴老太太的,只是如今以前这亲事就是华硕郡主请来的,而且这再叙亲家的意思也是吴老太爷与华硕郡主一力促成的,吴老太太在人家根本就插不上话,而且吴老太太又不是个厉害的婆婆,压不住华硕郡主,更何况二夫人也没觉得自己在吴老太太那有多大的脸面。
说到这,翠儿有些神秘的道:“姑娘,你知道今儿又怎么了?”
吴情不以为意的道:“不会是二老爷被老太爷骂了,恰巧就让你看见了吧。”
翠儿忙摇了摇头,道:“姑娘这不是拿奴婢开涮吗,就算老太爷骂二老爷,也不会当着下人的面啊,好歹得给二老爷留个面子。”
这话说的实在,再如何,二老爷也是主子,四品的官员,老太爷做事不会这般没分雨。
翠儿接着又道:“姑娘,奴婢今儿听说个新鲜事,六姑娘只当这事是十拿九稳了,特意跑到八姑娘面前去感谢八姑娘给送了这么有价值的消息呢,不过,咱们八姑娘实在是有够惊人的了,你猜咱们八姑娘做了件什么事?”
吴情抚额,真心的不想自己猜测的结果能成真,问道:“八姐姐不会求着六姐姐让她帮着把亲事退了吧。”这一直是吴绡的意愿,所以这次送添妆她也只送到了七姑娘那里,八姑娘还没送,她可不想花钱找抽。
翠儿有些夸张的笑道:“姑娘,比这还厉害!”
吴情一脸不信的问道:“不会吧,别的,八姐姐也就顶天再求二夫人帮着觅个良婿罢了,再说就是二夫人真答应了,八姐姐的身份在那摆着,也不会比现在这个强多少,顶天是个顶着个好名头的庶子,难不成八姐姐还想嫁个皇亲国戚不成?再说了那皇亲国戚,别说八姐姐这样的庶出,就是嫡出的姑娘,有多少进府也是为妾的。”
翠儿一脸你猜对了的表情,道:“姑娘,你真英明,八姑娘还真打的这样的主意。”
吴情一听就有些皱眉,做妾室有什么好,哪里比得过正头娘子,叹道:“绿姨娘做了这些年的姨娘,里面的苦楚莫非还没尝过,竟让八姐姐起了这种心思。”
翠儿耸耸肩,很是不屑,八姑娘什么性子翠儿也算是知道一些,在青州的时候就时常攀比,见自家姑娘能让老太太多见两次,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话拈酸吃醋,夹枪带棒的,这回了京里,更是瞧着自家姑娘不顺眼,处处想压了姑娘一头,只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得性,哪一点能比得过自家姑娘。
吴情自是把翠儿这种不屑看在了眼里,虽说是下人,不过吴情也不会拘着她们,有些情绪真实的表露反而能换来她的信任,再说她也没有那种背后不说人是非的想法,只要不传出去,不让人抓住把柄就好,自家主仆闲说,又不是几个主子议论,这性质自然不一样。
而且吴情的原则一向是在她面前可以畅所欲言,可是出了这兰院,就要把嘴扔下,把眼睛和耳朵带出去。
翠儿也知道吴情的性子,所以才会这般表现出来,然后才道:“姑娘是不知道八姑娘的要的主意,奴婢可是听说六姑娘可是气呼呼的从八姑娘的院子里走的,而且奴婢回来的时候还特意绕到了八姑娘的院子外头听了一会,那里面也是骂骂咧咧的,而且还有摔东西的动静呢。”
“噢,没被别人发现吧?”吴情先问道。
翠儿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放心,八姑娘的院子离咱们的又不远,我不过顺路,没有丫头看见。”
翠儿办事越来越稳妥,吴情心下有数,点了点头,道:“可知八姐姐与六姐姐为何争吵。”
扑哧,翠儿未语先笑,道:“说出来姑娘可别笑话,奴婢在墙外虽说听的不大真切,可也理出个大概,八姑娘怕是也相中了赫连家这门亲事呢,只怕打着给六姑娘做滕妾的主意呢。”
“滕妾。”吴情淡淡的呢喃着,嘴角划过一丝轻讽,心理也存了与翠儿一样的不屑。
《尸子》曰:“尧闻舜贤,征之草茅之中,妻之以蝗,媵之以英。”虽属姐妹同嫁,但姐姐是妻,妹妹是媵,即随嫁者。媵就是后来的正妻之外的“副妻”,既妾。
其实滕妾一般是跟随正妻一同嫁到夫家的女子,若是六姑娘跟赫连家的亲事真成了,而赫连家又同意了吴家这种姐妹同嫁的意思,那吴绡就算是滕妾当中规格比较高的一种女子,只比亲姐妹低一级。
当然滕妾的地位要比妾高很多,有正式的身份,可以出席正式的宴会等等。这样的制度一般在贵族之间非常盛行,比如孙权的母亲就是和她的妹妹一同嫁给其父孙坚。从政治角度讲,这种制度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嫁女一方的利益。假如作为正妻的女子死去,或者没有生育,那么滕妾取代她的位置,以滕妾和“娘家”的密切关系,依然可以保证“娘家”的利益。
当初吴家大姑娘出嫁的时候要是用了这样的法子,如今吴家也就不必再往过嫁女了,只不过依吴情看来,吴家既然头一个姑娘都没用这样的法子,如今本就是叙贤了,若是再用,只怕就要落人口实了,而且对吴倩也不好,这不是暗中诅咒着吴倩早没的意思吗,连后备军团都准备好了。
“姑娘,袁妈妈到了。”十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两个有默契的停了刚才的话头,袁妈妈进来的时候,就见翠儿正拿着针线在绣墩上坐着,吴情就歪在一边的榻上翻着书看。
袁妈妈瞧着吴情不过普普通通的一身家常水红短袄,下身着了件鸦青色绣月白色梅花的综裙,说不出的舒适,眼神一低,福身道:“姑娘,你寻老奴?”
吴情其实从打袁妈妈一进来就在打量她,直到她福这个身,才让吴情心理有了更深的警觉,一个人的习惯,就像你的性子一样,若非经历过大的变故,很难改变。
吴情到底不是一个真正养在深闺的庶女,虽然没见过什么有脸面的人物,当然了,她真正见到过、甚至在一块呆了三年的人,是个大人物的事,她自己并不知情。
可是吴情初到陌生的环境,都有一个身体的潜在机能在发挥作用,那就是警觉性,一种对未知环境的警觉,回来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事情有些出乎她的预料,所以她只把心思用到了外边的事上,院子里的事只交给了翠儿,十五的性子向来不适合做这些,翠儿一人又把心思用到了采微和采屏身上,到底还是忽略了。
刚刚袁妈妈这一福身,吴情就想起了跟在华硕郡主身边的乔妈妈和柳妈妈,两人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上不只带有宫里人的傲气,还有自小养成的规矩。
吴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书,柔声慢语的开口,道:“听说你会养花?”
袁妈妈垂手恭立道:“谈不上会养,不过是喜欢摆弄罢了。”
吴情又道:“那妈妈怎么想起在厨下做活了,府里不也有专为主子们养花的差事吗?”
袁妈妈摇了摇头,道:“老奴性子冷,不大愿意说话,以前是在府里的花房的,后来花房里的婆子都不大喜欢老奴,这次三房的主子回来,原本三房院里伺候的下人大都到了年纪,都发嫁出去了,而且姑娘和少爷们也都回府,一时抽调不出人手,就把老奴从花房里挑了出来,刚好老奴以前也做过烧饭的活计,便被分到了姑娘的小厨房。”
简洁明了,吴情淡笑的点了点头,道:“妈妈到是长了一双巧手,闲时养花,忙时弄饭,到是两不耽误。”
微顿了一下,吴情又道:“妈妈都善养什么花。”
“姑娘喜欢什么花?”吴妈妈回道。
吴情笑了,道:“我喜欢杜若,麒麟花也成。”
袁妈妈摇了摇头,道:“杜若老奴到是知道,只是这麒麟花,老奴却是头回听闻,想来还是孤陋寡闻了。”
麒麟花,又名刺红梅,铁海棠,原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只情不过是想到了两种花一样的花语才随口道来。
听了袁妈妈的话,笑了,道:“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说是这两种花都有一种花语,也就是代表着信赖、信任和忠贞。”说完就定定的看着袁妈妈。
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眼神像是有穿透力一般,让袁妈妈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不过到底也是经过风浪了,压下了心内的冷意,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道:“姑娘到底见过的多,老奴只知道养花,却从来不知道花还有自己的语言。”
吴情柔声道:“事物也是有感情的,就像人养花,养鸟、弄鱼,偶乐把自己的思绪诉说给这些动物、植物,对于人不过是一种感情的寄托,可于花鸟鱼虫,久而久之,也变得有了感悟,就像是佛祖度化一般,不过是天长日久的事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