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园,吴情与赫连轩空手而回,妞妞被扣到了老太爷的院子,这会儿夫妻两个对座喝了口茶,吴情晃动着手里的红包,打趣道:“你猜,祖父给妞妞的是什么?”
赫连轩轻撇了一眼,不在意的说道:“祖父一向看重实惠,大概就是银票吧。”
扑哧。
吴情一乐,到是与她不谋而合了,笑着感叹道:“祖父一定知道今天我要破财,这是给我找补呢。”
赫连轩显然对吴情的话不置可否,他赫连轩的媳妇还能缺了银子,玩笑。
“少夫人,这是银楼昨天晚上送来的,银锞子倾一千两银子的,六百两熔一两的,余下的一半熔二两的,一半熔五两的,留着赏人用,金锞子也倾一千两,一半熔成二两的,一半熔成五两的,留着年节里做见面的表礼,银锞子里多倾些笔锭如意和花开富贵的样子。金锞子一半做的葫芦样式,取福禄之意,一半做的平安吉祥的样子。”管儿端着一盘子新打出来的金、银锞子摆到了吴情身边的锦杌旁。
吴情点了点头,瞧着赫连轩道:“我这赏钱拢共算起来要有一万多两,还不知道够不过年节里用的,你说祖父这份红包里,能有多少银票?”
吴情一脸的小财迷样,赫连轩瞧着大过年的,就配合着她高兴,逗道:“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吴情眨了眨眼,晃了晃手里的红纸,似乎在听银子在响一般,嘀咕道:“开利市喽。”
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打开了那个红包,果然从里面拿出两张油纸包住的一张纸,还没看清里面的纸是什么的时候,吴情就笑道:“看来祖父到是细心呢,还用油纸包上了,估计数额不会小了吧。”
只是在吴情揭开油纸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好在屋里的丫头只有管儿一个,瞬间给了管儿一个眼神,管儿也机灵的退了出去,守关了门外。
“你看看这个?”吴情真是没想到,怎么会开出这么个东西,老太爷这掩人耳目的法子可真是独到啊。
“这是……”赫连轩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凝起了眉,慢慢的,眼眸变的深遂起来,一点点的凝聚成一股火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吴情早就收起了嬉笑的心思,这会儿瞧着上面的一排人名不禁也跟着皱起了眉。
“这是?”
“暗卫。”赫连轩没想到祖父会弄到这样的名单。
“暗卫?”吴情疑惑的看着赫连轩,这些暗卫只怕不是赫连家的暗卫,不然老太爷不会这般慎重,赫连轩也不会这般惊讶。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吴情有些吃惊的望着赫连轩,尽量压低了声音,一只手对着头顶的方向指了指,几乎用唇语吐出了两个字:“皇上。”
赫连轩却是微眯了眼睛摇了摇头,“先皇。”
同样是微轻的声音,赫连轩一样没有让那两个字形成音量,只是这样的感觉却更让人有几分紧张之感。
吴情攥了攥手心,不禁有汗渍在溢出。
“烧了。”赫连轩眉头微沉,眼里含冰,似乎从这个名单里看出了什么讯息却不是吴情所知道的。
“好。”这个时候,吴情绝不会多问一句,拿过赫连轩手上的纸点了烛火自己经手烧了,然后又拿茶水漆灭了痕迹。
“轩……”回身之时,已被赫连轩紧紧的揽在了怀里,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明明看的清前路的孩子,一个有希望,有目标的孩子,突然因为某种原因,打击了他的目标,让他看不清前路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憋闷。
“轩,你还好吗?”落寞,失望,甚至是信心的打击,吴情觉得哪怕只是这么一刻,她都能在赫连轩身上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那从来都挺直的背脊,似乎有些微的颤抖,吴情不想承认那是一种叫做害怕的东西,因为这样的情绪是不会在赫连轩身上出现的,可是她却是真实的感觉到了。
没有得到回应,吴情便回手搂住了赫连轩的腰身,把自己身上的温度给予眼前这个男人,一如初见时的样貌,英俊疏朗的五官线条如同斧凿刀刻,无论是眉线,鼻线,还是紧抿的唇线,都在诉说着一个男人的阳刚,只是此刻,深凹的眼窝,目光越发的深邃凌厉,这样的赫连轩,让吴情禁不住感觉似乎正在有一场暴风雨悄悄的酝酿。
“我记得长修他媳妇快生了吧。”
过了好久,在吴情以为时间都要停止流动的时候,赫连轩突然开口说了句让她颇为意外的话。
“嗯?”诧异的扬眉,吴情一脸的不解。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贺氏生产的事儿吗,总说他们两个身边也没个长辈在,只怕到时候出岔子,依我看,过了年,我让人送你过去,就算是赶不上生产,好歹也能赶到月子里,到时候你这个亲姑姑也能看看小侄子不是。”
赫连轩沉稳的声线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晴好一般的平常,可是这样的平常又岂能遮掩刚刚的反常。
“轩,你想做什么?”
吴情淡淡的笑着,虽然这一刻,笑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可是吴情的嘴角就那般轻松惬意的轻扯着,在表达着自己的心情。
“傻丫头,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怕你不放心罢了。”
赫连轩轻轻放开微皱的眉头,似乎要给吴情一个可信的答案,嘴角也忍不住轻扯了一下,只不过连弧度都没有打开。
“轩,我们是夫妻,对吗?”
吴情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那只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只是她不会说出来,因为那样的事情,不是可以用语气来诉说的。
“当然。”赫连轩略瞪着着眼睛,似乎对吴情的问话非常的生气。
吴情却是突然间笑了,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这一笑,原本如百花开放,只是这句话,却生生的僵住了赫连轩的情绪。
“真是个傻丫头。”
抬手揽紧了怀里的人儿,赫连轩知道这丫头怕是洞悉了他的心思。
吴情没有再多言,只是安静的靠在赫连轩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砰,砰,砰……”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除夕晚宴。
赫连家最大的厅堂,高可三丈阔可十丈,赫连家嫡、庶子孙,赫然在列。
四代同堂,大家族里人丁兴旺,看着小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打闹,吴情只觉得若是大人的世界也如小孩子一般的天真烂漫,该有多好。
首座之上,赫连老太爷带着几个儿子,觥筹交错,隔一桌全都是孙子辈的,赫连轩为首,几个兄弟也端着酒杯少了往日的拘束,喝的乱七八糟。
女眷们今年也没在中间挡上隔扇,只是桌子离男人们桌子远了一些,不过都在一个屋子里,到是能清晰的看到哪个人喝的多了,哪个人说的多了。
这样的大热闹,吴情到了赫连家,似乎看到的次数,连五根手指都用不上,于众人之中,吴情的眼里却只能装进那个穿着她亲手做的月牙白棉袍的男子,或许也是因为在黑夜里尤为醒目的颜色,或许是他的光彩太盛,亦或许是因为那一张让她不知所措的油纸,从而让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追寻着他的身影在走,看着他此刻眉眼沉静,玉容清淡冷凝,周身气息不是外面寒风吹卷的那种冷冽,而是清清淡淡,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了然,没有了之前在芳馨园里的害怕,落寞,这一刻的赫连轩,又恢复了那般冷然孤高的一面。
“你们看,到底是小夫妻啊,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眼睛就离不开了。”三夫人笑着抬手指着吴情对着四周的主子,婆子们打趣着。
三夫人跟二夫人直接跟儿媳妇、侄媳妇坐了一桌,不然再开一桌也是麻烦,再说两人也是冷清。
“哎,到底是岁数小啊,咱们那会儿到是没敢这样子过呢。”二夫人一边拿着帕子擦着嘴,一边轻笑着调侃着,可是话语里分明又暗示着吴情的轻佻。
二夫人的声音不高,可也不低,尤其是三夫人突兀的开了口以后,男人们一桌也就随着转过了视线。
徐氏有些担心的看了吴情一眼,却不会在这个时候插嘴,今年算是特例了,往年就是过年,二夫人也得让她跟丁氏伺候着用饭,单氏和韩氏到能坐下来吃顿消停饭,今年或许是因为有吴情在座的原因,主子身边站着的都是婆子,或者是大丫头,到是没见哪个主子再跟着伺候。
一桌子媳妇们或是低头喝茶,或是抬头看热闹的,却都没有影响到吴情此刻的心情,轻笑着扬眉,对上二夫人的目光,大大方方的笑道:“今儿过年,侄媳妇到是想借着这喜庆的气氛敬二婶一杯呢。”
此话一出,二夫人的目光一愣,有片刻的惊慌闪过,目光随之转向了赫连池那边,不是说好了吗?
三夫人也是目光微沉,想着贾氏中午时与她提过的事儿!
韩氏和贾氏分为二房、三房的长媳,这会儿也都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拿着帕子漫不经心的掩着嘴角,动作极柔,极慢。
吴情的杯就那般举着,清清淡淡的看着二夫人,脸上一片诚意,只是眼底却一片空茫。
“侄媳妇这话,从何而来。”二夫人尴尬的收回目光,心理禁不住暗恼刚才嘴欠,要是不开口,是不是人家就不会找到这个话头了。
老太爷似乎这会儿正好抬头看到了这桌子的情况,呵呵笑道:“老二媳妇,妞妞她娘这杯酒早就该敬你了,你是长辈,得接着。”
二夫人一个激灵,老太爷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到像是印证了她心理的猜测一般,一时间面色青白交加,到像是有些喝多了酒发虚汗的样子。
老太爷下手二老爷目光变幻,原本刚才还高谈阔论的声音,这会儿也渐渐的息了下去,就连赫连轩那边桌上也都渐渐的息了声,似乎一切就僵到了吴情的这杯酒上。
吴情淡淡的笑着,不急,也不缓,再度开口道:“侯爷说这些年,二婶在府里没少受累,侄媳妇进门晚,没能有幸见过婆婆,不过听侯爷说,以前二婶到是与婆婆相处的极好,就是后来婆婆去了,二婶待侯爷也是嘘寒问暖,缝衣补被,听说侯爷以前的里衣都是出自二婶之手呢。”
二夫人手上有些颤,不知道吴情这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这些事儿,早就被她忘了,在她对侯氏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些事儿都忘了。
吴情却是举杯的手不落,笑道:“说起来,长房管家,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只是咱们家情况特殊,再加上祖父的年岁也大了,这些琐事到不好让祖父再跟着操心,只能累着二婶了,侄媳妇心理一直过意不去,侯爷也说了,早该上门跟二婶好好道个谢的。”
二夫人感觉到全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脸上,背上,手上,可是这些目光都不及迎面而来的目光带有穿透力,似乎那样一双清淡如水的眼睛,不及笑意的眼底,已经穿透了她内心的秘密一般。
强自镇定,这是二夫人目前唯一能做的事,默默的为自己打着气,强撑着笑脸,心理却在一个劲的打着鼓,道:“侄媳妇,这话,二婶到是不明白了。”
裴氏觉得自己最近怎么竟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呢,时时处处被人辖制着,不过好在,如今儿子能体贴她,她总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吴情呵呵的轻笑,目光却是越过了裴氏,看向了老太爷一桌,笑道:“还是祖父说的对呢,二婶果然是居功不自知呢。”
谁也不知道怎么这话就把老太爷扯到里面了,难不成是因为老太爷说了什么?
赫连老太爷夹了一口菜,大口的咀嚼着,待咽下嘴里的菜,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二儿子,对着吴情道:“你二婶一向没什么主意,平时有事儿也多有你二叔扛着,如今你敬了你二婶,让轩儿敬敬你二叔,虽说是叔侄,可是这情意可不能忘了。”
赫连轩果然从善如流,在一众人都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赫连轩的杯中酒已经一饮而尽了,杯落方道:“二叔是长辈,轩儿先干为净,这几年轩儿不在家,长房无人在祖父身前尽孝,到是让二叔、三叔受累了。”
微顿了一下,赫连轩又道:“昨天晚上,我们夫妻竟然做了同一个梦,我梦见父亲在梦里骂我不孝,只顾着在外面建功立业,却忽略了祖父的身子,让这么在岁数的人还我这个小辈操心,半夜惊醒时,我才恍然,这些年,确实是忽略了家里的亲人。”
二老爷在听到赫连轩提到大老爷时面容一僵,似乎家里最出色的长兄还在眼前晃动一般,待回过神,却看到赫连轩那双极似长兄的眼睛,正灼灼的盯着他。
二老爷神识一颤,似乎在不由自主之间就已经抬起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夫人却是扰有兴味的看着吴情道:“侄媳妇也梦到你公公了?”
吴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道:“那到没有,我梦到了婆婆。”
三夫人本来想看好戏的目光一滞,连着身边的二夫人也跟着渗了汗。
吴情却像是没看到两个婶子的表情一般,对着四周的妯娌叹道:“我梦见婆婆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罩着雪青色的收腰棉袍,那情形,好像是才从外面回来一般,身上还披着宝蓝色的出毛鹤氅,头发只是梳得光光的戴了素银的侧凤钗,耳朵上坠着冷冷清清的蓝宝石耳坠,面容极美,只是却有些消瘦,那件鹤氅想来是婆婆极喜欢的,不够穿在身上却像是把人压在了里面一般,几分轻愁跃然脸上,虽未斥责,可是也让我无地自容,我本来还想问问婆婆在那边过的可好,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是婆婆只看了我几眼就转身了,待我追去时,却只听婆婆说,让我好好孝敬长辈,尤其是二婶这些年管家辛苦,三婶曾与我婆婆也是相交极好,让我多为照顾呢。”
二夫人和三夫人本来在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听到一段这样的话,不禁脸色都有些难看,甚至后背毛孔都竖了起来。
吴情说的极慢,极缓,可是那描述又是那般的逼真,若是一个老人在那说出这样的过往,或许二夫人和三夫人真的不会害怕,可是吴情说的那一段,尤其那身衣服,那件鹤氅,都是侯氏经常穿在身上的,尤其在大老爷去了以后,侯氏就从来不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下功夫,清冷,素淡,这就是侯氏的颜色,那会儿侯氏因为心伤,几乎整个人都萎靡了,身子以目之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那件包裹着的她的鹤氅都感觉能把人压弯一般。
这些,都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亲眼所见过的,所以这会儿,被吴情这般说来,只觉得毛骨悚然。
“二婶要是不胜酒力,那侄媳妇就先干为敬了。”吴情到也爽快,学着赫连轩的样子,直接饮尽了杯中酒,然后又笑着拿公筷给二夫人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二婶吃口菜吧,天寒,菜凉的快,一会儿冷了吃到肚子里就该受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