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的声音有些急,一边安慰着赫连池的同时,一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一切都是人家的有心为之,这样一想,裴氏又急切道:“池儿,赫连家这些年的形势你也看清了,你祖父就是一心偏着大房,你父亲几兄弟,你祖父就一心偏着你大伯,什么好的都是你大伯,你大伯母的,后来,等你大伯母生下了你大哥,你祖父就一门心思偏着你大哥,就算你大伯和大伯母都去了,你大哥也是由你祖父一手教习着长大的,以前,你大哥羽翼未丰,你祖父就直接把你大哥带去了营州,如今你大哥羽翼丰了,就要回来夺走属于你们的一切,池儿,你已经让了这么多年,难不成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吗?”
赫连池略垂的双眸里带着几分不甘,似乎真的就被裴氏说动了一般,可是不甘里还有几分挣扎,似乎在犹豫,在徘徊。
裴氏心下有些窃喜,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是无药可救。
“池儿,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弟,咱们二房本就比大房人丁兴旺,虽说自古以长为尊,可是道理总多不过人情,世家勋贵,自然也有长房不济由二房来继承香火的,母亲说句不怕杀头的话,就是新皇,也不是依着顺序来的。”
赫连池犹豫的看着裴氏,目光里的挣扎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打散,出口的话已经变的不再坚定,“可是母亲,咱们毕竟名不下,言不顺。”
裴氏一听,嗤道:“哪有那些名下言顺的事,你也不是小家子长起来的,哪个大家族不是瞧着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一派龌龊,再说你大哥本就授了恩封,皇上也分了府邸,搬出去也无可厚非,若真是顾着你们兄弟情深,难不成不会想着提携你们兄弟,把这个机会给你们留出来。”
“可是将军府里……”
赫连池轻咬着唇,谁都知道镇国将军府是可以世袭的,这是先皇的恩赐。
二夫人目光慈爱的看着赫连池,里面除了暖意,还有一种坚定,“池儿,你也是赫加家的子孙,你大哥只要搬出将军府,就意味着不再承袭这个爵位,到时候自然依次就到了你,池儿,你该知道,母亲想管着这个内院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是你祖父把着不放,后来也是你祖父得了那场病,这才放了权,母亲好不容易把这个权拿到了手,又怎么会轻易的吐出去,再说,这本来就是第一步,若是不把住这个,以后就算是你拿到了将军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子。”
赫连池的目光微垂,叹息道:“母亲,这一切又岂是好拿的。”
裴氏咬了咬牙,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难得儿子跟她站在了一条线上,裴氏这几年私下做过的事也没少担惊受怕。
“池儿,你放心,只要你大哥搬出去,自然有人帮你坐稳那个位子。”
赫连池略垂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却如流星划过一般的迅捷,并未曾被裴氏捕捉到。
“母亲不会是说舅舅一家吧。”赫连池的声音略有些嘲弄。
裴氏的身子一僵,知道自家儿子跟裴氏有些不对盘,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娘家,裴氏也不曾劝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赫连池自嘲道:“母亲,儿子外面那些朋友是不可能插手家族内部之事的。”
裴氏轻笑道:“傻孩子,母亲酬谋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指着你外面那些人。”
“母亲自己有人?”虽然是浅问,可是赫连池却笃定的看着裴氏。
裴氏的面容一僵,思量再三,还是点了头。
赫连池一听,眼露关切道:“既是如此,上次那人为何暗箭刺杀母亲?”
裴氏不及细想,便顺着赫连池的话说道:“那次不过是警告,不过池儿你放心,长房如今只得了一个女儿,那人的心也就放下了,下次母亲再干的干净利落些,只要长房从此生不出男孩,到时候这继承的事儿,自然得易主。”
微顿了一下,裴氏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说到底,你也不小了,不能整天耍着小孩子脾气了,你就算是再不看重你媳妇,可那是正妻,嫡子必须从韩氏的肚子里爬出来,所以你也别嫌娘啰嗦,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抓紧生个嫡子出来,这才是最好的筹码。”
赫连池到是听话,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不过还是踯躅道:“母亲,儿子还是担心母亲的安危,虽然母亲说上次是警告,只是以后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杀人灭口,再说儿子觉得这样的事,不该由母亲一个妇人来担着,以前儿子小,不懂事,让母亲为儿子操心,儿子只能说感谢,可是如今儿子大了,这样的事儿万不能再让母亲为儿子担着心了,更何况,内院之事就足够母亲操心的了,若是再被暗处的人盯的紧,到时候累坏了母亲,岂不是儿子的罪过。”
赫连池第一次与裴氏说的这般感性,尤其是跟裴氏站到了一条线上,这样的感觉让裴氏既感动,又有一种被人理解的解脱。
双手紧紧的抓着赫连池的胳膊,眼里都含了泪,颤抖道:“池儿,你不怪母亲了?”
赫连池摇了摇头,一脸感激道:“母亲为儿子熬尽心力,甚至连性命都不顾了,儿子总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就算是跟别人再亲近,难不成还亲的过母亲。”
对于赫连池态度的转变,裴氏只当是男人心理都有一种权利欲望,再加上几分母子亲情,以前小对这些不在乎,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是会变的。
裴氏这一刻,再也没有知足,感动的拉着赫连池,连连点头道:“你这孩子,总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那一种如逝重负的感觉深深的撞击着赫连池的心脏。
只可惜,骨血相连的不只母子,还有兄弟。
赫连池略垂了眸,未曾与裴氏对视,轻声道:“母亲,事到如今,儿子想知道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谁,儿子不能看着这样一个有足够威胁的人再与母亲接触,既是为了儿子酬谋,那么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儿子来办吧。”
裴氏这几年其实也有些累心,每次与那人见面就跟扒了她一层皮一般的难受,心理哪能不想卸下这个担子,只是有些事,她不敢擅自做主。
“这个……这个……”
赫连池跪在裴氏的身前,轻易的就能抓住裴氏的手,更何况裴氏的手本就抓着他的胳膊,赫连池轻轻的开口,声怕惊到了裴氏一般,叹息道:“母亲还是不相信儿子吗?”
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又有几分难过,对于那样意气风发的赫连池而言,裴氏几乎从这孩子懂事起就不曾听过这样的声音,脑子里的坚硬一瞬间就被击倒了。
“母亲不是这个意思。”急急的解释,生怕赫连池误会。
赫连池却像是真的误会一般的苦笑,道:“母亲总还是不相信儿子的能力的,其实也对,连母亲都不相信儿子,祖父又怎么会相信儿子把这个大家子交到儿子的手里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氏哪里受得住这样自暴自弃的赫连池。
急着说道:“母亲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母亲只怕那人脾气怪异,到最后再伤了你。”
赫连池略皱着眉,轻驳道:“既是这样的人,儿子以怎能放心母亲再与之接触,儿子好歹还会几手功夫,母亲不过一个内宅妇人,论起心机来,儿子不怕母亲生气,只怕三婶婶的心机都要比母亲深,母亲喜怒从来只露于表面,哪里会是那样的人的对手,所以,母亲若是信的过儿子,以后这事儿只管交给儿子来办,若是需要母亲的地方,儿子自然也不会客气。”
裴氏心理真的是感动,感动于儿子的贴心,以前她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时常问问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可是一想到这一刻,裴氏觉得自己做的半分错也没有。
“好孩子,你有心了,只是那人的脾气怪异,只怕这事儿,母亲也不好一口答应下来,等母亲与你三婶商议过后再告诉你,如何?”
裴氏习惯了与三夫人一块拿主意,这会儿就不自觉的说了出来,再说这人,本就是三夫人为她引荐的。
赫连池目光微顿显然是在思索,半晌,还是觉得不妥的摇了摇头,道:“母亲一直是通过三婶与这人联系的?”
显然这个问话里面还有别的意思。
裴氏也顺着赫连池的思路点了点头。
赫连池却是叹息阒拉着裴氏的胳膊,似乎都忘了起来了,就那般望着裴氏,小声道:“母亲,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母亲就没想想,三婶为何愿意与母亲合作,亦或是母亲背后答应了三婶什么?”
若是以前赫连池态度强硬的时候,裴氏是断不会与他提到这些的,可是今天赫连池突然改变了态度,而且这个过程很挣扎,裴氏就觉得是赫连池真的醒悟了,再说到底是母子,赫连池既然对兄弟都重情,对自己的亲娘还能差了去,裴氏的心防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放了下去。
“呵呵,傻孩子,母亲还不会白痴到这种程度,你三婶自是有所求。”
赫连池的目光微凛,闪过一分凉薄,哼道:“三婶可真是好算计啊,自己躲在后面,让母亲冲到前边去,要是事发了,只怕三婶也会置身事外吧。”
若是以前,裴氏到不会这么想,因为修氏总会告诉她,她自己也在做着什么事,两人是分头行动,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怕埋下怀疑的种子,尤其这个种子还是比妯娌更亲近的人种下的,一旦生了根就会发芽,从而长成苗,再长成树,一点点的打破彼此之间的信任。
若说裴氏以前跟三夫人合作是坚定不移的相信的话,那么这会儿被赫连池的几句话一点点的击破,打败,眼前晃动的信息,似乎大房每一次倒霉都是自己的手笔,里面真的就看不着三夫人的影子一般。
裴氏突然有些心慌。
赫连池本就注意着裴氏,在捕捉到了那一丝心慌的时候,眼里的眸光暗沉,不急不徐的开口道:“母亲自幼在家就受宠,哪里管过这样的事,儿子听说三婶婶在娘家的时候,可是早早的就帮着管家了,又是修家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当初为三叔求娶三婶婶的时候,祖父和祖母看重的就是三婶婶的精明,将来分了家,三婶婶也能打理好庶务,不至于因为分家就让几房差距拉的太大。”
这样的信息,裴氏早就知道,那会儿老夫人还活着,对小儿子也是喜爱的,求娶小儿媳妇自然考虑的就多一些,三夫人的娘家强势,以后也可以成为三老爷的助力,当然,对于三房的子孙也是有好处的,更主要的是三夫人自己本就有本事,从小被修家老夫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修老夫人素有精明之称,可想而知经修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三夫人又该是何等的手段。
曾经这些事,裴氏从来不曾细想过,只是一门心思的放到了夺权上头,这个权,夺了二十来年,总算是到了手了,裴氏如今经自己的儿子点拨,回想起如今内院的分布,似乎三夫人处处让着她,可又几乎与她平分秋色。
裴氏只是脑子转的比修氏慢,可不意味着比修氏傻。
脸色微凝,看着赫连池关心的眸子里盛放的温情还有儿子对母亲的心疼,一瞬间就击垮了坚强的防线。
“池儿,那你告诉母亲该如何去做?”
既然外人信不过,自己的儿子总能信的过了。
赫连池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不过面上还是未有任何的变化,想了想,道:“母亲,儿子觉得,那人既然暂时不会对母亲下手,想来还会再吩咐母亲做别的事儿的,儿子想知道,那人都什么时候约见母亲,是在哪里见面的?”
说到这,赫连池又特意把那条汗巾拿了出来,道:“儿子不瞒母亲,这东西,真的是在母亲的院子里发现的,有人暗自交到了大哥手里,儿子拿到这条汗巾的时候,大哥就与儿子提过,是三婶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捡起来,偷着藏起来玩的,说是好东西,却不想前些日子被同屋住的一个丫头看见了,非要说她是偷了主子的东西,这东西后来就到了三婶的手里。”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说的多了就显得假了,这样半真半假,刚刚好,赫连池成功的看到了裴氏变了脸色。
“你说是你三婶……”裴氏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若是以往,赫连池这般说也未必能真的让裴氏相信,只是有些事联系到一起,就容易引起怀疑。
比如寻个人要暗杀她,亦或是说警告她,可是为什么只选了她,而没有修氏,赫连家的这些计划里自然也少不和修氏的影子。
此其一,再有就是那人自打警告过她以后,就一直未曾露过面,裴氏原本以为是听说赫连家长房得的是个女儿,所以那人才消停下来,没与她联系,自然也不会与修氏联系,可是这会儿想来,又觉得不对,那人没准就真的与修氏联系了。
裴氏突然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原本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突然之间有一天,另外两只蚂蚱嘣跶着要把另一只蚂蚱给踢了,这是什么意思?
裴氏不傻,这是要弃车保帅,或者说转移注意力,而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在看到那条汗巾的时候不禁充满了怨怼。
赫连池却是听话的跪在那里半点声音都无,给了裴氏足够的思考空间。
直到裴氏自己缓过神来的时候,看着赫连池还跪在地上,连忙拉了他起来,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地上跪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地上寒凉,若是膝盖跪出毛病来看你怎么办?”
赫连池浅浅的笑了,摇头道:“儿子做错了事,不懂得体谅母亲的一片心血,这般给母亲赔罪,原就是应该的。”
裴氏突然恍悟,再好的合作伙伴,也没有自家的儿子来的贴心。
“池儿,你说这东西是你三婶……”
裴氏还是想确认一下。
赫连池叹息道:“母亲,大哥他……”
赫连池也没说全,可是话里的意思,分明透露着一个讯息,就是这东西,赫连轩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就是这般告诉他的。
裴氏原本的一点信念,全部被打散。目光几度狰狞,“修氏,难怪……”
赫连池坐的离裴氏更近一些,却不曾再打扰裴氏的思绪。
“池儿,母亲现在能信的过的就只有你了。”
赫连池的目光坚定,更透着几分可以被依靠的信任感,只是出口的话又让裴氏一僵,语气有几分抱怨,又有几分不解,道:“母亲为何不把这些事儿与父亲提一提。”
裴氏有一瞬间的怔愣,几乎想从赫连池眼中找出几分怀疑来,甚至是几分伪装,可是都没有,她看到的就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心疼,对父亲的不理解。
“池儿,你父亲其实知道……”
轰,赫连池的脑子像是被什么炸开了一般,知道,知道,脑子里留下的就是这样的两个字——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