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名扬闻言一声苦笑,缓缓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在潮阳境内出的事,我们身为潮阳官员,自然难脱干系,再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唐诗看着他眉间皱起的深川,追问道:"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阮名扬的目光飘过四周,刻意压低了声音,"此事怪就怪在这儿,那天夜里官船沉没之后,第二天我们得到了消息,立即派人前去打捞,可是除了找到官船的残骸,还有遇难官兵的尸体之外,竟然没有发现银两的丝毫踪迹!"
"怎么会这样?"云姨脱口而出,唐诗也蓦然抬眸,她岂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一百五十万两朝廷税银在潮阳境内不翼而飞,这是掉脑袋的事,难怪父亲会那样忧心忡忡!
阮名扬神色凝重,"按理说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官船出事之后,运河上面全部警戒,严格盘查来往船只,一只鸟也飞不出去,这么大笔的银两又不可能轻易带出去,可事情就是这么诡异,银两就这么不见了!"
"那…会不会是官船上面根本就没装银两?是艘空船?"云姨迟疑道。
阮名扬无力摆摆手,"不可能,这是朝廷税银,不是儿戏!"
云姨沉默,自然也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阮名扬叹息一声,把事情和盘托出,"此事惊动了朝廷,惊动了三军统帅,上头严令,限期十日破案,追回税银!"
唐诗有些疑惑,问道:"这事和三军统帅有什么关系?"
阮名扬叹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笔税银原来是拿来做军饷的,现在军饷不翼而飞,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必定动摇军心,动摇国本,所以三军统帅派了亲信亲临潮阳,这几日就到了,可案子现在毫无进展,人抓了不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十日期限一到,我们只怕人头不保!"
唐诗静默,陷入沉思,似过去了片刻,又似过去良久,没人说话,安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阮名扬看着唐诗绝色容颜,在淡金夕阳下,熠熠生辉,心底一沉,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如此佳人!潮阳所有的衙役都出动了,一时间,潮阳运河上人心惶惶,官差们日夜不停地巡查,盘查来往船只,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百五十万两税银却没有半点消息,唐一鸣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一向无心公务的他也开始废寝忘食!
现在是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可时间从来就不遂人愿,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别说高升,搞不好身家性命全都不保,如此巨额税银在他管辖境内出事,朝廷必然追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潮阳县丞,真是飞来横祸啊!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府中很快就得知了消息,老夫人日夜求神拜佛,祈祷菩萨帮唐府度过难关,心中又气又恼,这一次的劫数必定又是唐诗那个灾星招来的,唐家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这辈子才来讨债!
此时,连韩映之等人都顾不得找唐诗的麻烦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再傻的人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雅霜一听说此事,当即吓得脸色发白,舌头打结,"小姐,我们不会被…满门…抄斩吧?"
云姨呵斥道:"胡说什么?"心中的不安却逐渐放大,一百五十万两的三地赋税,在潮阳不翼而飞,老爷身为当地县丞,难辞其咎,若是期限之内找不出来,雷霆震怒,唐府必定满门抄斩!
雅霜看着一直安静看书的小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一家人都快急疯了,暗地里全都在为各自打算,只有小姐还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唐诗放下手中书,看着雅霜年轻的容颜,她陪着自己在这孤寂的院子里度过了花开花落,日升月沉,她并不是唐府的人,不应该被卷进来!
唐诗眼中波光潋滟,渐渐归于沉寂,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云姨,我们一共还有多少银两?"
云姨浑身一颤,沉吟半晌,才缓缓道:"上次给了春雨一百两,剩下的加起来不到五百两了!"
唐诗脸上浮现温柔笑意,"云姨,雅霜,若是唐府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你们也应该为自己打算,十日期限还有三日就到了,可案子毫无进展,我看唐府这一次只怕是在劫难逃,我已经想好了,今日夜里,你们就带着这些银两离开这里,不要留下来淌这趟浑水,你们终究不是唐府的人,想必官府也不会下发海捕文书抓你们归案!"
雅霜半晌才反应过来,难道小姐已经准备和唐府一起殉葬?"那小姐你…?"
唐诗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县丞的女儿,首当其冲,能逃到哪里去?再则,我终归是唐府的人,大难临头,岂能一走了之?"
云姨看着小姐如花容颜,深吸一口气,声音虽轻却铿锵有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年夫人把小姐托付给我,我怎么可能扔下小姐一个人抽身离去?那样我有何颜面去见夫人?"
不等唐诗说什么,云姨决绝道:"小姐不用说了,我也活了一把年纪,就算真的要上路也不亏,到时候见到夫人,我也好和夫人交代,倒是雅霜还年轻,没有必要留下来,我们把她送走就好了!"
雅霜闻言泪如雨下,脸上惊恐和哀伤交织在一起,抽抽泣泣,哭花了一张脸,"小姐,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要是把我赶走,我能去哪儿啊?云姨说的对,我也要留下来陪着小姐!"
唐诗眼眸中带着三分力不从心的忧伤,轻轻拥着她们,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心底却苦涩!
云姨看着小姐,两行清泪从已经染了风霜的脸上淌下,三人皆是默然无语!自从决定留下来和唐府共患难之后,云姨一天都出去三次打探案子的进展,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潮阳平日没什么大事,县衙一直都是人浮于事,衙役们也是游手好闲的居多,纵使年轻有为的阮名扬也是独木难支,人微言轻,难以力挽狂澜,现在突然遇到这样惊动了朝廷的要案,整个县衙手忙脚乱再正常不过,能指望他们查出什么?
查了数日,河工船工也抓了不少,掌握了一些线索,可是并没有突破性进展,最关键的是税银的下落一无所知!
虽然十日期限未到,不过府中已经出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迹象了,老爷和韩映之暗中将小公子唐颂不知道送到哪里避难去了!
唐诗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若不是父亲自知限期之内破案无望,又怎会偷偷将唐颂送走,为唐府留下一条血脉?
云姨看着小姐灿如夜星的眼眸一片淡然,不忍道:"还有祠堂的二小姐也不见了!"
唐诗手中的书蓦然跌落在地,心中刺痛不已,这么多年,老夫人和父亲无视她,她都能接受,父亲暗中把唐颂送走,她也能理解,可为什么唐涵也走了?
她突然觉得恼怒,父亲不喜欢她也就算了,难道在他心中,她就是该死的?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也是他的女儿,也是唐府血脉,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应该为唐府殉葬,却费尽心思为唐涵和唐颂留下一线生机,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成为朝廷钦犯,亡命天涯,也总好过还没有好好活过一回,就死于飞来横祸,说不定,父亲也和老夫人一样,认为这场灾祸是她招来的!
"小姐,我们去求求老爷,把小姐也送走吧!"看到小姐脸上的怒意,雅霜真为小姐悲哀,提议道。
唐诗无力摆摆手,"没用的,父亲还需要留下我转移官差的视线!"对于官差来说,嫡出的总比庶出的重要的多!
雅霜的脸变得煞白,忍不住哭出声,"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云姨拥住唐诗,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小姐…"
唐诗许久才平复下来,"雅霜…"
雅霜拼命摇头,"小姐,你不要赶我走,我不会走的,就算是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
唐诗微笑,"傻丫头,好端端地说什么死,我们不是还活着吗?"
云姨对老爷等人的恼恨到了极点,谢将军当初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这样一家人!
唐诗目光纯澈,朱唇紧抿,"现在不能指望父亲了,你们把性命交给我,我就要对你们负责任,努力试一试,哪怕真的无力回天,也没有遗憾!"
三人一起去往县衙找阮名扬,这是县衙中难得的一个明白人,行至门口,唐诗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有年轻男子的轮廓出现在她眼中,眉目俊朗却面沉如水,身姿挺拔如青山玉竹,银袍广袖,精致的玄金腰带,衣襟口一朵朵若隐若现的腾云,屋檐暗影下清晰可见冰雪出尘之姿,肃然冷傲!唐诗忽然觉得心中紧涩,居然还能再见到那日雅奏一曲《广陵散》的翩翩白衣公子!
云姨惊呼出声,"这不是…?"这不是那日碧波湖上和小姐一起畅饮的白衣公子吗?
不过她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不是因为今日他清冷而凌厉的眼神,而是因为眼前从未见过的阵势,小姐说的没错,果然是高门公子!
他正从县衙里面缓步出来,却不再是那日温润如玉的模样,眉峰如刀,森冷寒冽,身后有三列黑甲铁骑军紧紧尾随,皆是甲胄佩剑,熠熠生辉,闪耀光芒,依稀有风霜征尘,虽不是在疆场上,却依然有旌旗耀眼,遮天蔽日的雄浑和豪迈!
昔日闲适散漫的县衙如今蓦然出现一片令人窒息的寒意,曾经耀武扬威的官员衙役们皆屏气凝神,似乎都笼罩在这浓浓的压迫感之下!
唐诗的目光飘过他,远远地看见父亲还有阮名扬等一干潮阳官员都立在一旁,俯身低首!
雅霜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场面,惊得呆住,反应过来之后匆忙低首,不敢再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