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中,一重重帐幔被放了下来。
烛火摇曳中,隐约映出帐幔中一道模糊纤细的身影。
正是君陆离。
他于帐中嘀咕出声:
“如今皇嫂嫂被软禁,五皇兄干的又不是人干得事儿,北寻哥哥助纣为虐,清醒的似乎就剩我一个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帮皇嫂嫂和四皇兄的……”
帐中人影嘀咕了许久,擦干净身上的汗水后,又把那条长长的白绫布仔细裹上。
帐幔挑开,出现在烛火中的,便仍是那个瘦弱纤细,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翌日,黄昏。
沈妙言身着琵琶袖胭脂红袄裙,满头漆墨青丝披散在腰际,一只纤纤玉手搭在窗弦上,正俯瞰着碧落苑的景致。
君舒影今日一直不曾回来,大约又去外面抓小孩儿了。
世人都说大周皇帝凶巴巴会吃小孩儿,可实际上,四哥待孩子却比谁都要慈忍。
真正狠得下心伤害小孩子的,是舍弃本心的君舒影啊!
她垂眸,修长的睫毛遮住了瞳眸里的黯然。
正黯然神伤之际,紧锁的雕门外忽然响起轻微的叩门声:
“皇嫂嫂?”
沈妙言一怔,望向雕门,只听得细微的开锁声响,君陆离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屋门。
她站起身,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君陆离很紧张地踏进门槛,“我借着送酒水饭菜的名头,在酒菜里下了迷药,把外面看守的侍卫都给药翻了!皇嫂嫂,你若信我,就跟我一块儿离开这里,好不好?”
沈妙言自然是想要逃走的。
君陆离把偷偷带进来的侍女服饰交给她,让她打扮成相府侍女的模样,才又带着她离开碧落苑。
他药翻侍卫的事儿,并未被人察觉,因此倒也没人对他产生怀疑,更不曾对跟在他身后的侍女产生怀疑。
两人轻车熟路地走到花园,仍旧停在了花园角落的枯树前。
君陆离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递给沈妙言,“皇嫂嫂,你拿这个照明!我料想这暗牢才被人发现,五皇兄暂时应当不会再使用这里,所以下面定然无人看守。你从这里逃出去,一定不会被抓住的!”
沈妙言接过,对他道了谢,匆匆转身钻进树洞内。
君陆离目送她离去,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如此,他也算是对得起四皇兄了呢。
……
沈妙言沿着树洞底下的暗牢地道,一路朝前方而去。
这里大约被君舒影弃用了,果然半个人影都无。
她很顺利地抵达那座库房,继而从库房翻上屋顶,正欲抽身离去,在嗅到风中浓厚的沉香味儿时,又忍不住顿住步伐。
她于月色下侧目,但见这条街巷幽长深邃,而君舒影在这里大约足足堆积了十座屋子的沉香。
他要用这些沉香堆积成三座沉香火山,以巨船载之,一路沿着葬魂海运往那座神秘岛屿。
沈妙言挑了挑秀丽的眉尖,若她现在一把火烧了这些沉香……
至少,能叫君舒影焦头烂额,使得他不急于去迫害孩童或者其他人。
她是说做就做的人,想到纵火这茬,就飞快寻来了火种与火油,趁着那群看守不注意,极灵敏地窜过街巷,在放置沉香的屋子里洒上火油,又将火种扔了上去。
须臾之间,街巷中大火四起!
沈妙言独立于远处高高翘起的屋檐上,琥珀色眼眸中倒映出火光,随着夜风而成连绵起伏的火海。
那群看守被吓醒,慌得嚷嚷着救火,拼了命地拎着水桶来回奔跑。
沈妙言捻了捻垂落在胸前的发辫,嗅见空气中那股子沉香味儿越发浓厚。
眼见着下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没再久留,转身消失在了这条街巷中。
……
清水河的清晨,氤氲着曦色薄雾,透着江南水乡才有的朦胧与静谧。
纵便那青石长街上熙攘繁华,贩夫走卒、公子仕女等往来不绝,可行走其中,仍觉仿佛身处宁静的水墨画中。
便连街边卖花姑娘的吆喝,听着都宛若吴侬软语,令人格外舒服。
沈妙言在临街的酒楼大堂内坐了,问小二要了碗豆腐脑和一碟牛肉锅贴,就兴致勃勃地拿了木箸与瓷勺,开始大快朵颐。
豆腐脑雪白嫩滑,淋上热乎乎的红油辣酱,一勺入口,好吃鲜嫩得几乎要叫人把舌头吞进肚里去。
沈妙言吃了大半碗,白皙额间已被辣得沁出细密汗珠,却莫名令人他心情大好。
她捧起热茶,刚呷了一口,就听得四周有人议论:
“听说丙子街那边起了大火,烧了许多沉香!”
“是啊!我家靠近那边,大晚上的,就闻到一股子沉香味儿,别提有多浓郁了!也不知究竟烧毁了多少沉香!”
“我还听说,那些沉香乃是相府里的贵人购置的,如今被烧了,大约那贵人会很伤心吧?”
“有什么可伤心的,反正那些贵人都有钱得很,难道还在乎几箱沉香吗?说起来,我听说相府里丢了位小姐,赵相爷命人在城里张贴悬赏公告,说是提供线索者,奖励五十金,毫发无伤把人送回去的,奖励一万金!”
“真有此事?!那我定要去瞧瞧了!”
“走走走!”
两人说着,去柜台那边结了账,相携离开了酒楼。
沈妙言木箸里夹着只牛肉锅贴,却愣在了当场。
相府里丢了位小姐,难道,就是她?
这么说,君舒影已经开始满城寻她了……
她下意识瞥向四周,却见食客们皆都津津有味地谈论昨夜的大火与相府走丢的小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抿了抿唇瓣,觉着这牛肉锅贴也没什么滋味儿了,因此慢慢放下筷箸。
她正欲起身离开,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的目光慢慢落在那碗豆腐脑中。
继而,又慢慢抬眸,瞥向前方的柜台。
只见掌柜的与小二哥正满脸期待地盯着她。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临晕厥过去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
着了别人的道了。
……
再度醒来时,入目所及乃是绣满合欢花的淡粉床帐。
空气里带着刺鼻的脂粉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