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到街上买包无花果去。”
邬桐忍了忍,转身上街去,抱着一包回来,几个官员围在院子里掷骰子,大声喝叫。
邬桐将那无花果放在一旁,额头青筋跳得厉害,“大人,如今是当值时间,如何能聚众赌博?如此不合规矩。”
那官员听也不听,一把扯过纸袋,将无花果倒在桌子上,冲他挥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要你多嘴!”
他看不惯,直接找到侍郎处说了此事。
那李侍郎听了头都不抬,叫了一旁一个侍奉,“去,叫他们散了,没个规矩。”
过了一会儿,见邬桐还站在那里,抬头问他,“你还有事?”
“当值时间聚众赌博,如此行为,乃是明令禁止的。更何况是礼部?礼部官员,主管礼嗣,自身更该受礼明则,如今他们如此,便该要罚,大人只是叫他们散了,此等风气若是蔓延,岂不是叫朝堂笑话我礼部?”
“放肆!”李侍郎一拍桌子,“这礼部是谁做主?是你一个小小主事吗?来告诉本官如何行事?真以为自己是状元郎便眼高于天了,回去做好你的本分!”
“下官……”
“出去!”
邬桐从公所离开之后,那帮员外郎自然知道是他乱嚼舌根,想着法子给他找事情干,他从进了礼部到今日,一本文卷都没碰到,不说文卷,就是连笔都没摸过。能在自己位子上坐一会儿都已经是大幸了。
这日,他又出去帮人买酒,从酒肆里出来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裴钰。
“裴都尉。”
裴钰冲他一笑,“邬大人,此时不该在当值吗?怎么有这么好兴致出来沽酒?”
邬桐听见他的话,苦笑一声,“哪里是我的兴致,是那些官儿们的兴致。”
裴钰瞧他的神色,也就猜出来一二,“看来邬兄在礼部过得不太顺意。”
邬桐想要说的话有千千万万句,临到嘴边却梗住了,低眉摇摇头。
“既不称意,那便随我喝酒去,酒浇愁肠。”
邬桐连忙摇摇手,“如今还当值呢。”
裴钰一扯他袖子,“当值如何,那些个人自顾自逍遥去,却叫你来做这些跑腿打杂的活,你现今回去,还不是要被他们差使?”
邬桐涨红了脸,“可我,我不会喝。”
“喝着喝着就会了。”
裴钰看着对面邬桐捏着酒杯浅斟慢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邬兄不似我们这般粗人,到底还是喝惯茶了。”
邬桐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有些尴尬,“裴兄哪里的话。他们那些人不思上进,不务正业,是他们的事情。我再喝个烂醉回去,就没有道理了。”
裴钰灌了个满杯,“像邬兄这样的士人,如今已是不多了。看现在这般情状,教你借酒消愁是难了,以邬兄的性格怕是喜欢写文章来一泄块垒?”
邬桐低头转转手中的酒杯,“我倒喜爱出去瞧瞧山水,心情便会好些。”
“是么。”裴钰给自己倒满酒,“邬兄可听说了,常姑娘病了。”
“病了?”
他在礼部因每日各种各样的杂事忙昏了头,倒是没空打听这些事情。
“听说病得很厉害,高烧了整整一日,如今烧退了,却也一直不醒,温侯连宫中太医都叫来了,依旧是束手无策。”
“怎的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不太晓得,只听得有传闻说是心疾。”
邬桐听了疑惑倒是更深,他印象里的常洛,性子刚强,不畏世俗眼光,究竟是什么心疾能教她卧床不醒,带来这么大的打击?
“既不坐着喝酒了,那我陪邬兄回礼部吧。”
邬桐被呛了一口,“啊?”
裴钰站起来,“我正好要去兵营,顺路。”
裴钰所说的陪他去礼部,是当真陪他去礼部,不是那种陪他到门口的那种。
邬桐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一瞬间让他无比尴尬。一旁站着的裴钰,一身轻甲,白玉簪髻,英姿飒爽,一走进来就明显与周围人的气场不同。
堂中央撸着袖子,翘着二郎腿坐着的那名员外郎,一下子僵定住,进来的这一人衣冠整洁,相貌堂堂,他们原本就已经逊了色,如今这一对比,更瞧出自己的粗陋来。
“这位军官,来我礼部可有何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边角的一名主事,一见到裴钰便知道此人身份不凡,立马上来招呼。
“我家祖父有些东西要带给你们邬主事,顺道进来坐坐。”
“敢问尊祖是?”
“裴太傅。”
这一众人立马变了脸色,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往下撸袖子的撸袖子,穿鞋的穿鞋,整个大堂里忙乱成一团。
那说话的主事被人拽到一旁,上来一个员外郎,赔笑道,“裴都尉,不知是您,怠慢了。”
“确实是怠慢了,我在这儿这么久,连个倒杯茶的人都没有。”
那郎官儿立马让人去沏茶,却被裴钰伸手拦了。
“还是不必了,我给了东西便走,等你那壶茶沏好了,怕得等到天黑。你们礼部今日倒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如今这些官员在大堂里就敢衣冠不整,仪态尽失,将国家大礼交与礼部,真不知会弄出些什么来。”裴钰哼笑一声,“而且从侍郎到你们这些员外郎,下面放肆,上面放纵,一个主事叫你们打发到街上沽酒,尚书大人真是治下有方啊!”
一众人让这话羞得脸臊红,裴钰见效果差不多达到了,也不再多说,走到邬桐面前,将一枚玉佩予他,“邬兄日后有任何事情,可来都督府找我。”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堂中所有人的耳朵里。
两日后,一封由御史台而来的弹劾直接呈了上去,萧衍过了手,将折子扔到一旁,“让礼部那边收敛点儿,不成样子,再让本相看到这样的折子,就直接给皇上呈过去,看是那老家伙想回去告老还乡还是到马棚去喂马,本相跟皇上说。”
“是。”
萧衍揉揉眉头,“没一个省心的。”
常洛在病了整整三日后醒来,一醒来就听到木槿惊喜的呼声。
“老爷,二夫人,小姐醒了!”
她慢慢转过头去,眼睛看东西有些看不清,想要说话,一张口,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怎么了?洛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姨娘。”
常洛弱弱地唤了一声。
胡氏立马靠了过来,“姨娘在这儿呢。”
常洛撑起身子,伸手抱住胡氏,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到低低啜泣,一直到后来就开始嚎啕大哭。
常洛哭得胡氏心疼,拿手慢慢抚着她的背,一旁的木槿也低低垂泪,站在后面的常显叹了口气,将木槿叫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去了趟宫里便成了这么个样子?”
“奴婢不知,小姐那日里还兴高采烈的,说是要进宫里问问皇上秋祭穿什么衣服好,可是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跟丢了魂儿似的,一出门就倒下了,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常显头疼,他何曾不知道自己女儿对皇上的那些小心思,只是当初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她可有进宫的意愿,她道是没有这心思,他也觉得后宫那地方不好,也就没再管,就是后来皇上娶了姜家长女做皇后时,常洛也不过只是失落了一两天,何曾有过这样的悲痛?平日里几乎不曾落过泪的女儿,如此这般,如何教他不心疼。
常洛哭过后就又睡着了,常显又叫来郎中,把过脉之后说是胸中积郁,如今哭出来便好了,开几副调养的药方,在家里好好休养几日,自然也就没有了大碍。
趁着常洛睡着的时候,常显进宫面圣去了。
“朕听闻阿洛病得厉害,可有好些了,朕派去那些太医,可起了作用?”
燕轲听闻她病倒的那夜就想去瞧她,偏偏萧衍就会赶时候,叫了几个老臣与他来商讨甘州赈灾之事,道是刻不容缓,需快快拿出决策来,硬在他的大殿赖了两日,让他寸步难移。这帮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工部尚书,与他商量琼州水利之事,忙得他焦头烂额,刚刚忙完,准备更衣去找常洛的时候,常显便来了。
“多谢陛下关心,小女已然醒了,叫人瞧过,说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朕正准备去瞧她。”
常显犹豫了一下,“小女如今还在休息,怕是不便。”
燕轲听到这话,心里微微有些异样,“那也好。”
“不知陛下可晓得,小女因何而病?”
这话问的奇怪,燕轲看过去,敏锐地感觉到今日君臣两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话,听在他耳朵里却仿佛带刺。
“朕听太医说,是心疾。”
“正是心疾,那陛下可知道小女发病的那晚,去了何处?”
这种奇怪的感觉慢慢变成了一种不安,“何处?”
“她道要来宫中找陛下。”
她病的那一晚,从宫中出来……
外面起了风,吹得殿门晃荡一声。
原本只在两人之间的密语,原本在那一晚之后就该消散无影。他不怕那对话被听见,萧衍的人也好,姜希明的人也好,他不怕教这些人听见,他满心算计,却没有想到常洛会在那一晚来,没有想到那对话被她听了去。他知道她憎恶什么,那她现在,大抵,也在憎恶他。
“朕,那日,未曾见过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