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沉吟片刻,“学生明白,日后行事会多加小心。只是此物如今是案子的唯一线索,若是不能利用,学生便想走一招险棋,原本是想逼到最后才用的,想问问先生可行不可行。”
常洛附耳过去,许绥宁听过之后,微微皱眉,“倒不是不可,只是太过冒险,若没有把握,只会将无辜之人平白断送进去。”
“若此事上移刑部,也自然会使无辜之人平白受难,倒不如搏一把,真要不行,还有挽回的余地。”
“既如此,那便做吧。”
外面的天色沉沉的,乌云密布,朝着大地压了下来,雷声被闷在云里,隆隆地发不出,分明只是黄昏时分,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狂风呼啸着,裹挟着落叶翻滚而去,路上行人匆匆往家里赶,用袖子挡着扑面打来的碎石沙砾。妇人们出来将外面杆子上的衣物被褥“唰”地一揽,就钻进屋里去了。
常洛出来时被风刮的眼睛一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天气,说变就变……
啐掉嘴里的沙子,她举起袖子,顶着风往回走,雨点已经零零落落地掉了下来,偶尔落到她脸上,冰凉冰凉。她加快了步伐,胳膊上却忽然被人拽了一把,风劲忽止。常洛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人粗暴地甩到地上。
来者不善!
脑海里这一想法闪现出来的一瞬间,她就地一滚,离抓她那个人三步远,半蹲起,从怀里掏出吴广元给她的那包药粉,直接撒了出去,没想到竟这么快派上了用场。
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她有这样的动作,那一包药粉撒他一身,只是一瞬间,身体就动不了了。
常洛趁机往外跑,后领却被人拎住拽了回来,扔回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臭娘们儿!”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常洛想也没想,抓过他的手,一口咬在打她的人的虎口上,这一下,一点儿也没留情,那人惨叫一声,却没从她身上弹开,虎口的肉颤颤巍巍地暴露在风中,血流个不停,男人看她的眼神更加凶狠,扯住她的衣服狠狠一拽。头发跟着散落开来,铺到青砖地上,沾湿了几分。
“臭婊子!不想要命了!”
没有男人想象中的惊慌,常洛反倒乖顺起来。
男人满意一笑,“还什么侯府千金,骚货!”
三两下除去腰带,男人冲着常洛扑过来,在她脖子上又啃又咬。
又一个男人走过来,在一旁看得直搓手,一脸贼光,“兄弟赶紧的,完事儿了,好让咱也……”
“啊……啊!啊!”
正说话的男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就看见常洛动作极快地拾起地上散落着的竹竿,冲着身上男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就是一击。
“咔。”
男人脖子一歪,靠着墙滑了下去。
同伙震惊地看向她,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的景象。
常洛转过来,冲着他,森森地一咧嘴,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砖上,她轻轻一吐,一个东西就掉落在他脚下。
他几乎僵硬地低头,脚下白乎乎的一小团,粘着斑斑驳驳的血迹,耳朵……
“恶心。”
男人抬头,就见常洛皱着眉拢起有些散乱的衣服,慢慢抹去嘴角的血,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了上来,这个女人……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敢再上前,常洛却拿着竹竿,慢慢逼近。
“一个女人而已,你们都对付不了,真是没用。”
常洛听到声音瞳孔一缩,下一刻,背后被人狠狠一击,身子朝前贯飞了出去,撞到墙边,一口新血覆到了刚刚的旧血之上。
头发蓦地被人拎起,常洛痛得呜咽一声,那双眸子就那样映入她的眼睛,带着玩弄的色彩,似在欣赏她此时的表情。
“真是个美人,尤其是这双眼睛。可惜了,上面那位要你的命。怪就怪,你太固执,非要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不然,安安分分地做个大家千金多好。不过,”那人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眼,“你这双眼睛,倒是可以留下来,给我当个收藏……”
常洛听到这句话,狠狠地瞪向他,那人却“格格”一笑,手里的匕首一翻,“对,就是这种眼神,美极了。”
世界一瞬间漆黑,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却听到“当啷”一声,她睁开眼,匕首已经落地,那人的手几乎被一把短剑贯穿。
“阁下的手要不要也留下做个收藏?”
男子捂住受伤的手,皱眉看向来人,“啧,多管闲事,撤!”
常洛这才仿佛回过神来,慢慢地转过头,雨在这忽然间就大了,磅礴地倾倒下来。在雨幕中,那个人撑着竹骨伞,一袭紫衣,目含悲悯地看着她。
她晗目,轻轻一笑。
……
萧衍在喝茶。
十一走过去,“大人,茶凉了,给您新添吧。”
他侧开身子,“怎么样了?”
十一躬下腰去添茶,“大夫说服几贴药,好好休息休息,没有什么大碍。虽伤的重,但不在要害。”
“那批人是谁,查了吗?”
“小七去查了,没什么结果,怕是那边的人。”
萧衍垂下眼帘,“让小七继续查,别人不说,把那个男人找出来。”
“是。大人,十三问今天送进厉马的那个人怎么处理?”
萧衍站起来往外走,语气森冷,“告诉十三,随便玩儿,别弄死就行。”
推开门,烛火被风吹得微跳,暗了一下又着了起来。
萧衍挥手让里面的婢子退下,一暗一明,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坐到床边,细细端详床上人的睡颜。上一次见她睡颜,女子面容温和,唇角带着一抹浅笑。在那样的和煦微风里,一下子撞出一圈涟漪。不过近一载,再见时,却是眉间紧锁,脸色苍白。他轻轻点触她脸颊肿起的地方,睡梦里的人似是觉得痛,哼唧了一声。
萧衍收回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今日看见她靠着墙角,衣衫破碎,一身血迹,被人那样凌虐的时候,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阁下的手要不要也留下做个收藏?”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手在抖。
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未曾有过这种感情了,连他自己都震惊。
再低头时,常洛不知何时醒了,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
常洛挽唇,声音有些飘,“有一会儿了,大人想事情想的太出神。”
“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多谢大人关心。”她撑着手要坐起来,萧衍手一捞,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垫在后面,将她扶了起来。
“大人当时为何会在那里?”
“路过。”
常洛笑了一下,没有拆穿他,“多谢大人相救了。”
“那里死的那人是你杀的?”
常洛咳了两声,点头,“怎么?大人要究下官的罪?”
“下次别咬耳朵,直接咬脖子。”
常洛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一笑起来就咳个没完,内伤被牵动,疼得她直皱眉。
萧衍在后面慢慢抚她的背,这边把水递给她。
常洛喝了水,平复了一下呼吸,看了眼屋外,“大人,下官想托人回家报个平安。”
“本相已经找人去说了,你今夜在大理寺当值。安心休息吧。”
常洛握紧手里的水杯,踌躇了半天才开口,“大人为何如此帮下官?”
这话她很久以前就想问了,常家始终为王党一派,她又与燕轲交好,萧衍不说打压她,反而她感觉许多事情上,他在帮她。今日他不出手,自己死于非命,于他有益无害。他又何必救自己?
“可能是因为你像极了一个人。”
常洛揣度他的脸色,“是谁?”
萧衍托住她的背,放她平躺,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不必知道,早就死了。”
常洛看他的神色明白自己不该再深究下去了。
“休息吧。”
关上门,十一站在门外,小声禀报,“皇上那边听了消息,换了常服正往这边赶。”
“让人路上拦了,说他要看的人已经睡了,并无大碍,本相也已经休息,没办法再接待陛下大驾,请他回,别跟本相说拦不住。今天他踏进右相府一根脚趾头,你们明天就全收拾东西回老家吧。”
燕轲坐在马车里,脸色铁青,听着外面人的回话,冷笑两声,“怎么,朕要看朕的臣子,还要经过右相的同意?”
“皇上息怒,常大人已经睡下,不便搅扰,右相府的人也都歇下,怕对陛下照顾不周。”
“朕只看一眼就走。”
“陛下夜里出宫,传到大臣们耳中怕是不好。”
“若朕非要去呢?”
“那就恕臣大逆不道了。”
周边突然多了几道人影,将马车团团围住。
赶车的刘福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低声呵问,“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为首的人面不改色,“臣还是只有一句话,常大人如今安好,并无大碍,陛下请回。”
燕轲脸色变了几变,“回宫!”
“陛下,大人当真不要紧吗?”
燕轲撑着身子,“如今知道她在萧衍府中,料他也不敢如何。”
“今日之事,可要深究?”
“深究?萧衍他不过算准了朕私自出宫,身边没人,才敢做出这么放肆的举动。身边无人,说出去又有谁信?”
“那要如何?”
“如何?呵,这么多年,这些,都是要记到帐上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