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若得山花插满头,劝君莫问奴归处
闭塞的山村,寒冷的夜气里透着水样的湿润,风划破夜色,寒冷入骨。
婉儿走出屋子,凛冽的夜气席卷她淡薄的身子,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夜凉如水,天上的星辰带着冬日的温润,闪烁柔和淡定的光彩,没有月光的夜色里,星星是唯一微弱的光源。
"丁婉儿..."婉儿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轻轻叫道,声音里居然带着难得的兴奋。
"把我带到那卧床女子的房间去,快!"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灵魂有些急躁。
"好!"婉儿轻声应她,走进那破败的屋子。
破败的门伴随着吱呀的声响被推开,四周的木制家具陈旧不堪,摇摇欲坠得让人以为只要一碰就会碎掉。陈旧的床上挂着白色的帘帐,泛着淡淡的黄色,似乎在昭示着年代的久远。
"走近她!掀开帘子!"原上官婉儿的灵魂轻轻指挥。
婉儿一掀白色的帘帐,床上的女子,平庸的五官上看不出任何特殊,只是面庞病态的惨白和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告诉眼前的女孩她正在生病,而且似乎病得不轻。
"她就快死了。"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悠悠的开口,带着飘渺的气息。
"什么?"婉儿拉着帐子的手抖了一下。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要死了,她的灵魂会随风飘走。在她灵魂飘走的一刹那我的灵魂就可以进驻她的体内成为她。所以婉儿,你要帮我!"美妙的声音带着软软的恳求。
"什么?你要抛弃你的身体到她的身体里去?"婉儿一怔,还没有明白她要干什么。
"对,只有这样,我和贤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想过了,既然他已经失去了记忆,那么就让他重新爱上我。"淡淡的嗓音却带着浓浓的甜蜜。
"好,我帮你!"婉儿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原来这就是爱,穿越生死的爱恋!
"谢谢你。时间快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婉儿闭上眼睛,脑海里那绝美的容颜千娇百媚。
床上的农家女子面色惨白,生命正一点一点的从她身上抽走。手指毫无生气的低垂着,骨节惨白。
突然间一道红光闪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白色的身影掠过婉儿的面庞,从窗户里轻轻的瞟了出去。那是农家女子的灵魂,升天了。婉儿的身体也跟着开始剧烈的震动,仿佛要把她撕裂开来,然后紧接着,原上官婉儿的灵魂从婉儿的身体里游离出去,如同雾气一样模糊的看不清的灵魂,却有一张明晰的绝美的容颜,她的姿态是那么的优雅,漂亮的怎么也不会让人相信那是一个灵魂。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绵长的声响绕梁不觉,宣示着对爱情的忠贞。
婉儿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天,她在早自习课堂上做梦梦到上官婉儿时候的样子,她的声音如同风卷珠帘的叮当脆响。
只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心,就可以一生一世都不离不弃。
愿和他在乡间终老,在鬓间插满山花,不要问他们归去哪里,哪里都是他们的天堂。
原来,宫廷之爱也可以这样的简单和壮烈。
"婉儿,从此,你就是上官婉儿。"床上的女子坐起身来,脸色红润,丝毫不见刚才的病容。语调一样的轻柔,动作一样的娇媚,于这平庸身躯之中带出柔美的气质。
"是,我知道了。"婉儿点点头。
"还有,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我和贤和张昌宗之间的故事。"她的面容带着疏离的清冷,似乎在追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
"我祖父上官仪是前朝宰相,因拟定废后诏书被武则天逼着皇上将他满门抄斩,我和母亲自小没入掖亭,那一年,我还在襁褓之中,所以这些事情只是听母亲提起,对祖父和父亲叔伯全然没有什么印象。"她幽然的开口,平静的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母亲是名门之后,纵然身在掖亭,母亲也是自幼教我读书写字,十二岁我已能够作诗。母亲告诉我,上官家族在很早之前也是皇族,后来没落了,但祖辈世代从政,她让我为上官家报仇。那一年我十三岁。"
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如花美眷,风雅少年。
那一年的婉儿情窦初开,那一年的昌宗少年得意。
那个面如莲花一般的少年,风神俊朗,文采卓然。他爱上了会跳惊鸿舞,能写《彩怨书》的女孩,他决定带着她私奔。
就在她决定放弃仇怨不顾一切追随她的时候,她从小到大她唯一的亲人母亲离开了人世,唯一的遗言是,报仇,所以她挥泪告别了那个少年,在花园里跳一曲惊鸿舞,刻意让当时的太子李贤看见。
本来她打算让李显爱上她,然后报复武则天,顺便弄死李显。可是她错了,她发现她爱上了李显,那个华贵温柔意气风发的少年。
花前月下,她为他红袖添香。
彻夜伏案,她为他摇扇把盏。
午夜吹箫,她与他琴箫合鸣。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久的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只是,那个翩然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在她心口打上深深的烙印,怎么也洗不掉了。
但是她不会放弃打倒武皇的计划,于是他怂恿他跟武皇对着干,怂恿他编撰史书的时候对女帝当政冷嘲热讽。
只是千算万算,她没有想到武皇可以做得这样决然,即使是亲生儿子,威胁到她的帝位,她绝不手软。
贤,是我害了你,那么,我就把我的命配给你好不好?算计了一生,我也累了,到了地下,要原谅我好不好?我们还要花前月下,还要琴箫合鸣。
她喝下毒酒,目光幽远。
可是,贤没有死,她灵魂的怨气让她从现代把婉儿找到了古代,并且她自己的灵魂依然留在身体里。
她知道,冤魂可以停驻在任何身体里,只要在身体的主人死去的一刹那进入身体,就可以获得永生。她为了他,死都死过,那么变得平庸,又怕什么?哪怕只是在他身边默默相守,那也足够了。
"婉儿,昌宗...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可以,请你不要伤害他。"上官婉儿握住婉儿的手,带着柔软的恳求。
"好,我答应你!"婉儿的身体微微颤抖,耳边是她不复从前华丽的声线。
她握着她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想象她原本那双舞文弄墨的红酥手。爱情,真的很伟大。
"我祝福你和李显,有情人终成眷属。"上官婉儿真诚的说。
"我祝福你和李贤,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婉儿笑着笑着眼角有泪流出,是被感动的吧,她和李显的爱,一定也会与他们的爱情一样长长久久的。
掌心的温度在两个女孩之前传递,异样的时空,异样的文化,有的是一样旷古烁金的爱情。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冬日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寒气,只有那山间小屋里炉火噼啪,熏得一室温暖。
"杨公子,我们...是时候告辞了。"李显对着李贤一抱拳,杨公子三个字,他叫得异常艰难。
"告辞!你们...!"太平清秀的脸上因为发怒而长得通红。他们居然就这样走了,贤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被他们害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太平!"李显狠狠瞪了她一眼,也带着写怒意。
"公子和姑娘们要走了吗?那也要吃完早饭,不是吗?"一个女声隔着帘子远远传来。
不一会儿,帘子一掀,走出一个女子。
简朴的衣着,平实的五官,一切的一切都很平淡无奇,但那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却显而易见,李显和太平不明所以,一时间愣在那里。
"你来了?"李贤满带笑意的走上去,声音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杨大哥。"女子垂眸,虽然没有美女的风致嫣然,但女儿的娇羞之态表露无遗。
她端上一大碗粥和几个馒头,偷偷的向婉儿抛了个媚眼。
婉儿会意,微笑的接过馒头,吃得有滋有味。
"玉儿,病才刚好,就做早饭,都不知道爱惜自己。"李贤上前一部,拉着她的手,语调温柔的化不开。
"我已经全好了,你看,你看!"被李贤唤作玉儿的她一边说一边转着圈子,没有原来的身轻如燕,可是恍然间,婉儿仿佛看到了她周身薄薄的烟气,那是幸福的光晕。
"我和玉儿...今天就要成亲了。不如,几位留下来喝杯薄酒?你们是我难得的贵客。"李贤笑的很羞色,一贯稳重的他,居然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说出去,谁会相信?
她只是一味在他身边温婉的笑,对着婉儿眨着眼睛。
"好!"婉儿眼眸轻抬,把她的笑带进自己的眼睛里。
太平明亮的眸子里闪现迷人的光点,嘴角带着宽慰的笑。
爆竹声响,铺天盖地的红色犹如浪潮一般席卷这个闭塞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是眉梢带笑,嘴角轻扬的。
新娘在山间的野花的簇拥下姗姗而来,并非绝色,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女子,然而她脸上的幸福,似乎要感染每一个接近她的人。
新郎面冠如玉,带着淡定的微笑,接受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典礼。
没有骏马,没有香车,相对于宫廷婚礼的繁复,他们有的只是简单的幸福。
简陋的茅草屋被装饰一新,一色的红艳,两根红烛是最昂贵的装饰品。
"婉儿,以后要叫我玉儿,叫他杨勃,我是他的玉儿。"婉儿和美丽的新嫁娘手拉着手,并排坐在新房的床上。
"好,玉儿。"婉儿拉着她的手,切实感受到了幸福。
"过了今天,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共用了那么久的身体,我还真舍不得你。"玉儿笑了笑。
"我也是。"婉儿点点头,脑海里是那柔美的嗓音,不复存在了,可是,却失去的值得,又有什么能与眼前的幸福相比呢?
"我出去了哦!要幸福啊!"婉儿看着进来的新郎,一身红衣,风度翩翩,偷笑着跑出了新房。
即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要让他重新爱上自己。默默的守护着他,暗藏他与她的回忆,为了他的一个眼神,甘愿放弃美貌与荣华,或者,这才是一种不染纤尘的爱情。
马车行驶在山间的小道上,太平带着淡淡的喜色,贤哥哥终于幸福了,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而婉儿,当然比太平还要开心,因为她知道全部内情,见证了这样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
看着眼前眉目清朗的男子,她想,他们一定会与他们一样幸福的,一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