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1
输完了液，我躺在病房里，仲凡走了进来。
“你妈妈病的很严重吗？”我问他。
在F市的时候，我就知道仲凡的母亲心脏不好，这次应该算是旧病复发了。
仲凡皱着眉头，“她的心脏病是老毛病了，大夫正在给她做治疗。”
“奥。”
本来我心里是有些怪她的，挂她居然用那样一种方式带走了弯弯，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可是她这一病，我倒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挺脆弱的。我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她，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还是弯弯的奶奶。
“我过去看看她吧。”我对仲凡说。
仲凡有些疑惑地看看我，“冬妮，你已经不生气了吗？她做了那样的事情？她害的你那么痛苦伤心，她理应来向你道歉的。”
“她都病成那样了，还怎么道歉。”我坐起身，穿了鞋，“我还是过去看看她吧，反正都在一个医院里，过去看看很方便的。”
仲凡就攥了我的手，拉着我走出病房。
我们来到仲凡母亲的病房前，大夫恰好从里面出来，对仲凡说：“你母亲这次发病主要是因为太过激动导致的，现在她的情绪还不太稳定，心脏病呢，最怕激动，你们进去看看她可以，但是要尽量避免让她受刺激。”
我不知道自己进去，仲凡的母亲会不会受刺激，我有些迟疑了。
仲凡却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拉着我的手往病房里走，我就跟着仲凡，慢步走进病房。
仲凡的母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很灰暗，样子确实很虚弱。病中的她没有了平日的傲慢，躺着的样子倒很安详。
大约是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睁开了眼睛，看见我，脸上现出疑惑，继而对仲凡说道：“你带她来做什么，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她以为我是来发泄内心愤怒的。她对我，还是充满着敌意。
仲凡皱了眉头，“妈，你怎么会这么想，冬妮是来看看你的。”
仲凡妈看了我一眼，重又闭了眼睛。
我绕到仲凡前面，我想，她之所以生病，也是受了弯弯这件事情的影响，尽管她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但是，她或许也就是想替仲凡争取儿子，她完全没有加害弯弯的意思，只是，她的方式太极端了。
“那件事情，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太过难受，现在你病了，就安下心来好好养病吧。”我想，我这样说，是能够帮她宽宽心的，解开了心结，她的病也就能好得快一些。
她没有睁开眼，口中说道：“你这样说，是为了来表明自己深明大义吗？你想让我领你的情对吧？可是，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孩子认认我们家的人，为了让仲凡明白，这个孩子跟着我们会更好，只是，”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仲凡并不理解我的心。”
看来，那天仲凡去接孩子的时候，和她发生过严重的争吵，这对她产生了刺激。
站在我旁边的仲凡忍不住说道：“你说我不理解你的心，你又理解别人的心吗？你这样忽然把孩子带走，对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你简直要把冬妮急疯了，也要把我急疯了，你这样做让多少人着急，让多少人寝食难安你知道吗？你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急忙拽了拽仲凡的衣角，医生说他母亲不能受刺激的，他这样说，她岂不是要情绪激动。
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
果然，仲凡妈睁开了眼睛，“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把孩子带走？我是孩子的奶奶，我为什么没有资格带走我的孙子？你们没有资格剥夺我做奶奶的权利。”
她从来不容许别人说她错了，即使是她真的行为不当。
仲凡说：“没有人要剥夺你做奶奶的权利，只是，你在冬妮、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孩子带走，这种行为就无法让人原谅了。”
“那么，她难道不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了这个孩子吗，她这些年可曾让我们知道有这个孩子，我只不过带走了这个孩子三天，她就受不了了，可是她隐瞒了我们两年！”仲凡妈还是不甘示弱。
仲凡又要反驳什么，我急忙又拽了拽他的衣角。
我说：“是的，这个孩子的事情，我一直瞒着仲凡，瞒着你们，可是当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我也无法再……”过去的种种，我现在也不想提了，我说，“我之所以一直隐瞒，是想让我们互相不受打扰，我们都能平静的生活。”
“可是，这些年，我的儿子，又何曾平静的生活过。”她的声音像在叹息。
无论如何，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儿子。
我说：“现在，有些事情，我也想明白了。弯弯是仲凡的骨血，仲凡有权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有权利见证这个孩子的成长，以后，只要在方便的情况下，他随时可以来看孩子，你也一样。”
我的声音是真诚的，我现在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弯弯的骨肉至亲，我不能剥夺他们看这个孩子的权利。
中饭妈看看我，没有立即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本来呢，我是想把这个孩子带到自己身边试试，凭我王裕敏，我也不相信我搞不定一个小孩子。可是通过这几天，我也发现了，这个孩子在你身边待惯了，他实在离不开你。我本想强行把他带到F市，我想孩子毕竟还小，很容易抹掉一些记忆，慢慢的，他就会适应在我们身边的生活，到时候，仲凡看到孩子能开开心心的待在我们身边，也就能安心待在F市了。可是仲凡，并不能理解我，他不认可我的办法，他跟我急。”她说到这儿，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我是为了什么呢，我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也是想，能膝下有孙，享享天伦之乐。”
这么强势的人，声音一低沉下来，倒显得有几分招人同情了。
她接着说：“既然仲凡的反应这么激烈，既然这个孩子就是离不开你，我也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情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好了。”
她说罢，又闭了眼睛，眼角竟然涌出泪水。
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
我还想说什么，她冲我们摆摆手，意思是让我们出去，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她也累了。
我们也就不再说这件事情了，免得她再受刺激，不管怎么说，她是个病人，我们不能和一个病人理论什么。
我轻声说：“那我们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带弯弯来看你。”
她的眼角还在往外淌眼泪，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
我和仲凡走出病房，仲凡说道：“谢谢你，冬妮，谢谢你这么谅解人，连我都觉得无法原谅她，可是你，你受了那么大的苦，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我真的……”
我拍拍他的手：“仲凡，别说了。”
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呢。
我们站在门口，还没有离开，萧伯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可能刚从F市赶过来，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他先询问了仲凡母亲的病情，又充满歉意地对我说道：“冬妮，这几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替裕敏向你道歉。别看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有时候做事还像个小孩子，太过于由着性子，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说：“萧伯伯，您别这么说，她想见孙子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一些，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别往心里去了。您也劝劝她，别再想着这件事，养病要紧。”
萧伯伯面上的表情有些激动，说道：“冬妮，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原谅别人，只是，很多时候，总是想不通，不能谅解别人，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萧伯伯进病房去了，我对仲凡说：“我要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了，家里、店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
仲凡有些担心地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你现在出院，能行吗？”
我笑了，“我没关系的，心情好了，我很快就能恢复的。”
我的微笑感染了仲凡，他也不禁抿起了嘴角，“冬妮，你的笑容，真像我们当年在云海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呀。”
是呀，那时候，我们多么开心呀！那时候的我们，又怎么会想到，还会发生这么多让人痛苦不开心的事情，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一种局面。
办完出院手续，我要走了，仲凡忽然叫住我，“冬妮……”
我站住。
他走上前来，却一时语塞。
“怎么了，仲凡？”我抬眼望着他，问道。
他摸摸头，以前他紧张的时候，常常就会像这样摸摸头。
“冬妮，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说让你回到我身边的话，我这个人，太笨了，很多问题都不会处理，让你受了很多的委屈，很多的苦，我想给你幸福，可是我好像没有给过你幸福。我现在只想告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我一时无语。
是的，他不够聪明，太过木讷，可是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他是给过我幸福的，和他相遇，和他一起生活，甚至经历了那么多苦痛挣扎，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4
隔了一天，萧骏问我：“冬妮，你真的原谅她了？”
我知道，他说的“她”，说指仲凡的母亲。
我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想想，她的做法是有些极端，但是，她毕竟是弯弯的奶奶，这样做，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仲凡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有孩子，她身体不好，情绪又容易激动，知道有弯弯之后，急于想得到这个孩子，似乎真的是可以理解的。
“在你这儿，好像没有理解不了的人和事。你太善良，太容易原谅别人了，所以受伤的总是你。”萧骏的嗔怪中含着丝丝的爱意。
他望向我的时候，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和往日一样的爱意。
可是现在，我似乎愈怕这份爱意了，它让我觉得亏欠太多。我忍不住垂下眼帘。
“她好像要走了。”萧骏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说谁，仲凡的母亲吗？”
萧骏点头，“我爸爸说，她好像需要做一个心脏支架手术，云海目前做不了这样的手术，需要回F市去做。我爸爸目前正在联系这方面的专家。”
“奥。”我点头。看来，她病得还真不轻呢。
萧骏看看我，似在犹豫要不要说下面的话，终于，他还是开口说道：“我爸爸说，她好像很想再见见孩子，她嘴上虽然不说，但是睡着的时候，口中总是说孩子孩子的。”
“奥。”我记得自己也答应过她，要带弯弯过去看她。
“那我找时间带弯弯过去看看他。”我对萧骏说。
萧骏似乎早已经判断出我会这么说，就笑了笑，笑容有些涩涩的，“你就不担心，她又要带走孩子。”
“不会的。”
我想，她不会再那么做了。
萧骏凝视着我，半晌说道：“冬妮，我最近有事要回F市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弯弯，也照顾好自己。”
萧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掠过一丝凄凉，我捕捉到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抚慰他的心，我只说：“那你也要一路小心。”
萧骏咬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终于没有说。
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5
我带着弯弯来到医院。
路上，我就嘱咐弯弯，“弯弯，一会儿见了生人，不要害怕，弯弯是勇敢的孩子，也是有礼貌的孩子，弯弯要喊人，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奶奶，弯弯一定要叫奶奶呀。”
我不知道小家伙听懂了没有，他一边吮着指头，一边唔唔唔的，样子特别可爱。
我在病房外面恰好遇到了仲凡，他一看见弯弯，目光马上又凝固住，像被吸住了一样。
“我带弯弯来看看……他的奶奶。”这样称呼，似乎更合适一些。
仲凡“奥”了一声，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弯弯。
“弯弯，这是……”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弯弯，这是……爸爸，叫……爸爸。”
孩子总得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仲凡是他的爸爸，以后会经常来看望他，弯弯得知道自己有这个爸爸，才有可能慢慢接纳他。
可是弯弯却怯怯的，不肯喊，仲凡想伸出手来摸摸弯弯的手，却又不敢，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他怕又惹哭了孩子。
“弯弯害羞了。”我晃晃弯弯，逗他。
看来，急于让孩子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是困难的，还得慢慢来。
我抱着弯弯，跟在仲凡后面走进病房。
萧伯伯也在，他看见我们，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他看见我怀里的弯弯，说道，“奥，这就是弯弯吧？真可爱，来，让爷爷看看。”
弯弯却有些怕生，一下子把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拍着他的背，柔声说道：“弯弯别怕，来，叫爷爷。”
弯弯怯怯地从我的怀里伸出小脑袋，看了一眼萧伯伯，重又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我笑道：“这孩子怕生。”
萧伯伯说：“这么大的孩子都这样，我记得萧骏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见了生人就害羞。”
这时候，床上躺着的仲凡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眼睛看向弯弯，目光特别的慈祥。
她还是喜欢孩子的。
我抱着弯弯走近她，“弯弯，你看看，这是奶奶。”
弯弯又从我的怀里露出头来，看看仲凡妈，仲凡妈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来。
我以为弯弯经历了那次被仲凡妈带走的事情，会对她有些怕意，但是弯弯这次却没有显出惧怕的样子。
大约当时仲凡妈因为怕仲凡知道他带走了弯弯，有所顾忌，就没有经常去弯弯住的房间，所以弯弯对她印象不深。当时派去照顾弯弯的人都对弯弯特别好，所以弯弯除了离开家、离开母亲的恐惧之外，倒是没有受到很大的惊吓。
不知道是弯弯看着仲凡妈很亲切，还是段婶经常带着弯弯和看孙子的老太太们在一起，弯弯看惯了这个年纪的人，弯弯竟然没有表现出怕生的样子，没把头再埋进我的怀中，而是笑眯眯地望着仲凡妈，还冲她伸出了小手。
仲凡妈趁势把弯弯抱在怀里，脸上的神情有些激动，口中喃喃说着：“孩子，好孩子。”
虽然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一直不融洽，可是这个场景难免让人看了有些感动，仲凡妈抱着弯弯，满脸满眼里都是爱意，弯弯竟然很配合地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还用小脸蹭了蹭她的脖子。
仲凡妈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口中说道：“好孩子，我的孙子，奶奶不好，奶奶让你受委屈了。”
我看得眼圈红红的，再看仲凡，他的脸上也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毕竟是血脉相通，弯弯和仲凡妈，还真是挺投缘、挺亲近的。
三十九或许应该原谅6
仲凡妈抱着弯弯，很久不肯松开，直到弯弯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向我张开了小手。
她是个病人，长时间抱着孩子也会累的。
我抱回弯弯，说道：“您好好休息吧，等病好了，随时可以来看弯弯的。”
仲凡妈看看我，又看看萧伯伯和仲凡，说道：“家安，你和仲凡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李冬妮讲。”
她还是生硬地直呼我的名字。
萧伯伯和仲凡出去了，仲凡妈才说道：“谢谢你来看我。”
她第一次对我说出谢谢。
“听说你要回F市做手术了，我，还有弯弯，我们希望你早日康复。”我说。
她望着我，“你真的不恨我吗？我没有通知你一声就带走了这孩子，还有，当年，是我不顾一切地赶走了你。”
“我一直不太喜欢你。”我实话实说，“但是恨，还谈不到，我当年离开仲凡，又你的原因在里面，但不只是因为你，是因为当时，我们的感情没有经得住考验。”
“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生下这个孩子，还一直瞒着我们？”她问道。
“没有原因，我就是想生，我想要这个孩子。”我望着怀里的弯弯，说道。
“你还爱着我的儿子，对吗？”她望着我，眼神也在探个究竟。
我没有回答，在她面前说爱与不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你，我认为你和我的儿子不般配，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她说话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现在，我依然这样认为。”
我笑了笑，她专横，但是确实很直率。
“我当年一心想让你们分开，我想尽办法让你们离婚，我终于让你签下了那张离婚协议，可是我的儿子他不肯，他居然一直没有去办任何的手续，让我的苦心付之东流。我现在都有些绝望了，我觉得，我儿子就是个死脑筋，他很难再接受别的女人了。”
我低了头。
她接着说：“我现在病得挺重的，心脏还得安支架，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也操不了什么心，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的事情，以后，就由你们自己来做主吧。”
她这样说，是一种让步的态度，从她嘴里说出自己错了，自己不应该拆散我们，让我和仲凡重归于好，那是不可能的。
我看她说完这些话，脸上露出了疲倦的表情，就说道：“你好好休息吧，祝你手术成功。”
我说完，抱着弯弯走出了病房。
仲凡和萧伯伯走在外面，仲凡看见弯弯，又想抱抱他，我说：“仲凡，你先照顾好你妈妈，弯弯这边，你随时可以过来看他。”
弯弯这会儿对这里熟悉一点儿了，没有刚才那么怕生了，他甚至还对仲凡做了个鬼脸，仲凡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眼睛里全是爱意和满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