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原告,夏仲春下午就跪在了公堂之上。
新任县令姓段名希元,字慎之,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高约七尺有余,夏仲春一看到他的相貌,心中暗赞一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过,这种形象只出现在拍惊堂木之前,拍了惊堂木之后,他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堂下所跪何人,又状告何人,一一禀来。"
"回大人,民女夏仲春,状告邓春、霍炎等人贩卖育婴堂弃婴牟利。"她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又呈上之前的弃婴花名册,"民女怀疑,邓春和霍炎两人贩卖人口的勾当干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育婴堂顶峰的时候收养了五六十个弃婴,而那时候的弃婴夭折不到两成,自从邓春接手之后,育婴堂的弃婴越来越少,而且夭折率达到五成,也就是说收养十个弃婴,会有五个弃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大人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的确很奇怪。"段希元颔首,又问邓春:"邓主薄,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邓春大呼冤枉,"下官虽然是育婴堂监理,但平日里并不参与育婴堂的运作,所以对此情况并不清楚,再者,婴儿本就容易夭折,连寻常人家细心照料的孩子都有可能夭折,更何况在育婴堂这种孩子多、奶妈少的地方。"
段希元点头,又看向霍炎,"霍监理,邓主薄说他不参与育婴堂的日常运作,那么就是你负责育婴堂的一应大小事物了,你来说说为何弃婴夭折那么多。"
霍炎不像邓春有功名在身,他跪在夏仲春身边,条理清楚地说:"夏姑娘质疑的毫无道理,弃婴夭折这种事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有的孩子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这样的孩子救治起来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能救活,我们兢兢业业地为育婴堂劳碌,还要被人怀疑,真令人寒心!"
夏仲春冷笑:"霍监理好口才!若如您所言,那么弃婴的夭折时间不是应该在她们进入育婴堂的前几个月的时候吗?为什么大部分孩子夭折在她们进入育婴堂一两年之后,甚至还有八九岁的小女孩都夭折了,这有些说不过去吧?"它转头向段希元解释:"据民女所知,有很多人牙子、人贩子喜欢买年岁比较小的孩子,从小调教,等到大了就送入青楼或者富商官绅的后宅,或者被人控制成为暗娼。大一些的女孩子,相貌好的逃脱不了成为娼妓的命运,相貌差一些的就卖给人做媳妇。"她哽咽地说不下去话,整个公堂上都是她强忍之下细细碎碎的哽咽声。
"大人!"夏仲春附身叩首,抬起头咬着牙说:"这些弃婴们被父母抛弃已经很可怜了,在育婴堂她们得到了新生,却又被这些人毁了!"她一一指向被告人,眼神冷漠,"是他们,为了利益,将一个个女孩推入深渊。"
段希元问:"夏姑娘,你呈上来的证据并不能直接证明他们参与人口贩卖,你可有其他证据?"
"有的,义庄的李有福亲眼目睹了他们交易的过程。"
李有福是被刘润清带来的,听到县太爷传讯,哆嗦着双手跟在衙役身后上了公堂。
其实夏仲春高估了他,就算他们不去找他,就凭他这副老鼠胆,县太爷一拍惊堂木,他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见所知都说了出来。
"昨天草民正在义庄睡觉,王大夫和那位叫霍炎的老爷带着三个孩子上门了,我以为那三个孩子死了,就让他们交钱,义庄会把尸体处理了。但王大夫并不让我碰,只说借我的地方办点儿事,不一会儿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过来,他们将我赶出房间,但房间隔音并不好,他们的对话我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都说了什么?"段希元问。
"五短身材的男人骂骂咧咧,说这次的交易怎么那么费劲,还抱怨这么久不做生意,他的客户都去找别人去了。那个叫霍炎的说有人多管闲事,碍手碍脚的不好做生意,好不容易趁那人家里有事才弄出三个。那个王大夫也抱怨那个人好端端地登门,让他昨天没做成生意。三个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以二百两的价格买了三个女童。"
夏仲春解释道:"他们说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我突然插手育婴堂的事情破坏了他们的生意,他们无从下手,生意就断了,后来家父病逝,我没空去育婴堂,就在我没去育婴堂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送出去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又以领养的名义卖了三个男童,根据育婴堂的规定,若是真心收养孩子,只需缴纳五两的保证金即可,但霍炎等人却以几十两的价格把孩子们卖了。"
段希元颔首问李有福:"既然你撞见了他们在贩卖人口,为何没有上前阻止?"
李有福诺诺地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没必要去告发他们,更何况他们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有事的时候担待些,还说以后再有这种事,还要借用义庄。所以后来夏姑娘找来的时候,我随意用香灰糊弄人,没想到一眼被夏姑娘识破了。"
"霍监理,对此你有什么话说?"
霍炎自然是不肯认的,"那时候王大夫跟我的三个痄腮的孩子病死了,这样的孩子年纪小又没有家人,没地方停灵做法事,就按照惯例送到义庄处理,李有福接了尸体说会帮着处理了。我的确给了他二两银子,但那是三个孩子的丧葬费,草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污蔑我。"他瞥了一眼夏仲春,"夏姑娘,我知道现在你在育婴堂没了威信,可威信是靠自己树起来的,不是靠着诬陷别人树起来的。哪怕我做不成监理,衙门自然会另派人过去做监理,再如何都不会让一个女人做监理的。"
夏仲春并不恼怒,笑道:"霍监理不要想着激怒我,我从未想过做什么劳什子监理,我去育婴堂,只因为我自己就是弃婴,因为我爹收养了我给了我生命,我想把他的善良传递下去,名与利,打动不了我。而我,更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忘记初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