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鸩所预料的那样,师傅与那些“叛逃”的师兄弟行刑的那天,鹫特意交待鸩前去观礼,而且还给了他一个特别显眼的位置。让他就那么正对着师傅和兄弟姐妹们坐着,接受他们眼神的拷问。
只是让旁观者颇感意外和心寒的是,直到王仲的身体四分五裂,鸩都没有落下一滴泪。他神色如常地看完了整个血腥屠戮的场面,表面上似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鹫的恨意,似乎又多了一层。
是夜,王上的大殿之内照样歌舞升平,不见任何悲伤气氛。鸩站在大殿外的阴影里,看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繁华盛景,忍不住心中便升起了一阵寒意。
“师傅,您老人家瞧见了么?您苦心支撑着的王朝,您忠心拥戴的王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个内廷,真是好生令人心寒。”鸩望着天,心里喃喃念道。正在这个时候,黑暗的角落里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谁。”鸩回头,绑在身后的长剑已经出鞘了一半。从那黑影里走出来的,却是身穿黑色斗篷的鸯,依旧抱着那琵琶,穿着大红色的衣。张扬却又妖娆得让人目眩神迷。
“你……为何会在这儿。”鸩愣了一下,下一秒,那长剑便已经入鞘。
“我出现在这儿并不出奇。倒是你,怎么会站在这儿?”鸯歪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地瞧着他。说话间,她的眼神还往大殿内瞟了瞟:“到底是在保护王上呢,还是仅仅只是看着?”
“……王上传你上殿奏乐?”鸩没答她的话,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
鸯回头,也没有拆穿他蹩脚的转移话题,只是点了点头道:“嗯,不然你以为,王上要个瑶妃做什么。不过是想在享乐的时候,拉开金丝笼,让那里头的鸟雀蹦出来跳一支舞,逗逗自己开心罢了。”
鸯说着,坐到了一边,开始慢条斯理地调整着弦的音色。那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圆润的光泽,如那凄冷的弦一般,让人莫明就静下了心。
“……师傅今天早上……被行刑了。五马分尸。”鸩攥着拳头,鬼使神差地蹦出了这么几个字。要那悠闲的拨弦之声,戛然而止。鸩瞧着鸯停滞的动作,便知道她是在听他说话。就算她没有抬起头来望着他,他也明白,鸯的心里其实是及其在乎的。
“其他兄弟姐妹呢……什么刑罚。”鸯涩涩地问着,声音颤抖得可怕。
“头点地。脖子一凉,什么感觉都没了。只是可怜,为了这朝廷忍辱负重了一辈子,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鸩眼皮一垂,语气也是淡淡的。
鸯疑惑地抬起头来瞧着他,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鸩的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鹫特意让你过去,无非便是想向你示威。拿着十几条兄弟姐妹的命来向你示威,他还倒真的做得出来。”鸯一边说着,拨弦的手忽然又动了起来。
正在这时,鸩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的柔荑按在了弦上。
“师兄,你做什么?”鸯抬头,疑惑地瞧着鸩的眼,却瞧见了他眼底里的关切之情。望着那双深似幽潭的眼睛,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无法动弹。
“对自己好一点……你陪在王上的身边,万事都需小心。”说着,鸩这才将手慢慢移开:“那样的乐曲,还是少弹为妙。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影子廷里的白鸯了。是瑶妃。”
“是么?为何我却觉得……与平日里无异呢。”鸯微微一笑,低头继续拨弄着那琵琶。
鸩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挂在了鸯的琵琶上:“师傅临刑前,我去看过他。他说,你也来过,还将这东西还给了他……不过,他现在人都已经没了,你还是留着吧。至少,有个念想。虽然那年师傅和大师兄没能保住你,这东西却是你童年所有快乐回忆的源泉。若你不想忘记那段快乐,便好好收着吧。”
说着,鸩便将之又在鸯的琵琶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转身欲走。鸯怔怔地瞧着那个挂在自己的琵琶上正轻轻来回摆动的小娃娃,眼眶中禁不住就溢出了泪。
“师兄!”突然,她抱着琵琶低下头,哭喊着叫了这么一声。
鸩猛地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看他,就这么沉默地等着鸯说下一句话。
“……谢谢你……”鸯的唇瓣颤了颤,张口说话的时候,苦咸的眼泪悠然便滑进了她的嘴里。
“若真是谢我。今晚上你便打消了那要杀王上的念头吧。琵琶,不要再弹了。”鸩闻言,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才头也不回地往黑暗里走去。
他知道,有了那只挂件作为牵绊,鸯只要瞧上它一眼,积压在她心里的所有的怨恨与杀意,都会飞灰湮灭。因为她还年轻,还有很多舍不得;因为她不像他,可珍贵的东西,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鸩一个人徜徉在那无边无际的宫墙之内,因为这如水月光,无端端地便想起了一个女人,那个曾经数度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洛惜离。
“你怎么样了呢。现在,会在哪里。”鸩想到此,突然驻足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满月如玉,月光无瑕,却照不进他满是愁苦与仇恨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