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夜,对面的窗外一片漆黑。只门外的抄手游廊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此时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若隐若现。人类对光明总怀有一种不自知的渴望,只是这灯光如同一张煞白的脸,不时浮现在地面上,反而使人心里暗沉沉的,仿佛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潘庄主有些恍惚的坐立起来,明明他记得他是和店主老旺在内院喝酒的。可是此时他却睡在熟悉的卧房内。这间卧房他熟悉的很!这是和老旺常年打交道之下,这房间几乎成了他的私人专用。这里棣属西北蛮荒,平时并无几人驻店,因此就连床角那个简陋的木桌子,抽屉里至今还放着他用惯了的生活用品。
当然这种环境之下,这里再好的房间,也无不显得狭小,潮湿,有时风刮得紧了,能把窗户糊的花纸吹开来....即便在晴好的天气里,也总会有老鼠蟑螂在房间里停停跑跑,溜着墙根寻找可吃的东西。
潘庄主积威日久,走南闯北惯了,这些细枝末节倒也容忍的。这些也常作为日常的谈资,告诫他的儿子所谓大丈夫富贵享得,苦也要吃的....
只是今天....潘庄主竖着耳朵,仔细倾听,四周一片寂静,不见虫鸣。就连隔壁那些跟随他日久的随从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要说他们鼾声一起,那可算惊天动地!!
他迷迷糊糊的披上褂子起身,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什么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在耳边呢喃低语,那声音古怪至极,却偏偏忍不住想要听个明白....可是当他睁开眼睛,耳边却仍是一片寂静,潘庄主心里一怒,昨天经历仍旧历历在目,据说人在伤心的时候,勇气反而最浓。
潘庄主努力睁着眼睛,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呼啦一声,木门开了。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那白白的光照在眼睛上,使他感觉嗡的一声,头皮瞬间有些发麻,潘庄主身体忍不住晃了晃,再然后...他听到一阵声音传来,那声音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吟唱,从四面八方涌来.....
潘庄主忍不住的身躯一震,他看见那束白色的冰冷至极的光线打在地上,竟然诡异的形成了一个画面....
老旺手里的酒随着他兴奋的解说,隐隐洒落开来...
“我说,我用的是我的心头血....”
老旺的话仿佛一把利剑,将潘庄主从一个无形的空间解救出来,潘庄主白着一张脸左右望了望,仍旧是那个充满脂粉气息的小庭院,四周花草在雨中隐隐泛着青色,那些白色的帷幔将整个西北小院装点的亭亭玉立,使人仿佛不是处在西北的蛮荒,而是南国某个旖旎的温柔梦....
潘庄主忍不住苦笑一声,他的梦可是苍凉的很!大概经过一番血腥的厮杀,人总是过于疲惫,心里产生了幻觉吧!
只是那个画面是什么呢?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大概认为我是疯了...”老旺一口将酒饮尽,许是酒味老辣,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连带他布满皱纹的脸,就像一个深秋的山谷,而他的眼睛就是那条快要干涸的小溪,充满对世事的留恋,却不得不感叹,即将到来的千里冰封,万物始尽...
“我说过我是一个道士...集录山里的生活总是单调的很,那么多的师兄弟,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可是自打集录山成立以来,凡是进山者,从来没有人想着要出去过,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潘庄主摇了摇头,这老旺喝了点酒话题竟然扯的如此遥远干嘛?!
“集录山,集录山....集天下之事...若问还有什么是集录山不知道的,放眼整个天下还真没有....”
这话成功的将潘庄主从他的苍凉梦里彻底醒过神来:“怎么说?”要说集录山上有个什么历史版本之类的,他相信!他也相信有些人确实一生都在忙着记录哪年哪月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天下之大,要说没有集录山不知道的事,这口气未免大了点!
老旺继续眯着眼睛,却把他那颗焕然一新的脑袋凑到潘庄主面前,仔细的将潘庄主的表情看了又看,摇了摇头道:“你也算是一条汉子,可惜实在没有想象力....”
“这世上之事总是恰逢其会,有人说是巧合,有人说是规律....比如说你我恰好在此时此刻相见,然后你告诉我你经历的不可思议,我继而竟然把陈年往事兜售给你,是巧合吗?”
“也许吧...”潘庄主实在有些不愿绕弯,他当然明白人与人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比如世界那么大,你所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们能够遇到不是巧合是什么?
这是某种概率问题吧!?潘庄主想,可是他不过是一个麻烦缠身的普通人,没有时间和经历,也没有兴趣讨论这些人生大道理。
“收起你的不屑...”老旺有些鄙夷的说:“世人总是习惯接受,当你遇到好事情,你便认为这是幸运,当你遇到灾难之时,人也大都哭天喊地感慨一番,唏嘘一下命运无常,然后生活还得照旧...”
“难道不是吗?”潘庄主有些暴躁起来,就像他刚刚还觉得此趟不虚此行之时,他的兄弟们却命丧于一群魔物之手,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有手足之情,却还是在命悬一线之时,做了最利于自己和潘家庄的打算!
这感觉其实糟透了!他恨不得返回荒原上与那些怪物拼个你死我活倒也痛快,可是朝廷交给他的任务怎么办?潘家庄那些盼望他们凯旋归来的亲人怎么办?
如果他死了,朝廷一怒之下将罪责迁怒给她们....他实在不敢想象,所以他带着那群初生牛犊的少年逃离了战场,成就了他这半生的耻辱!
命运?!是呀,昨天之前他还能信誓旦旦的讲,所谓的命运就是掌握在强者手中,可是今天....命运之下,没有强者!
老旺叹道:“人们只知道日出日落是规律,花开花谢是规律,阴晴圆缺是规律,潮长潮落也是规律,可是这个规律从哪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有没有想过....”
潘庄主讽刺道:“就算知道了还能改变?”
“不能,但是能够顺应....”老旺笑了笑,回望向潘庄主的目光充满深意:“这世间万物都是如此,从诞生那一刻你的命运和未来就有大半是注定好了的,比如你一出生就是个男人,出生在潘家,你一生都要为潘家荣耀而努力,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死....”
老旺继续道:“这些都是早已注定的,就像日出日落一样无法改变....但是,还有一小部分将由你自己来编写,这才是我要说的....”
老旺的声音掷地有声,连带着潘庄主都有些意动起来,如果恰如老旺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逃得过集录山的眼睛,那么在大事无法更改的基础上,能够绕过这些弯弯绕绕成就一番不一样的人生呢?
或者,提前预知是否能将一切无常变得有准备起来,将所有损失降到最小化?
“集录山....”潘庄主想到这些,竟然有些不知如何问起。
老旺道:“你来的时候我是不是问你香不香?”
潘庄主点头,老旺继续道:“你一定以为我疯了....”老旺没等潘庄主回答叹息道:“集录山的秘密便要从这花香说起....”
“峤,旋于武昌....水深不可测,燃犀角照之,水族覆出....能见幽冥之物”潘庄主将老旺的话重复一遍。从一开始老旺便打算要将这些和盘托出吧,只是自己心性到底急了些。
老旺点头:“不错,古书是这样记载的。只是....”老旺四下里看了看,伸出枯裂的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那动作显然有些迟缓,此时由老旺做来也颇有些滑稽可笑。只是他的神情却庄严肃穆,仿佛成就某种神圣的仪式一样,以至于连带着潘庄主也不禁肃穆起来。
“鲛人一族,非彼岸所不能出....”老旺叹息道:“世人只知犀角能见鬼物,鲛人却非鬼类,所以那晚那个女人才是三十年前集录山至宝失窃的始作俑者!”
彼岸?彼岸花?潘庄主惊讶起来。传说彼岸花生于夏季却在秋天开花,因时节交替被称为‘彼岸’。是生长于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远远看去像是鲜血铺就的地毯,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只是据说此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所以彼岸花又名‘情殇'。想不到此花竟然与鲛人有关。
“它真正的名字叫做‘摩柯曼陀罗华曼殊沙华’....”老旺继续道:“鲛人对这种花甚是痴迷,三十年前,集录山上唯一的一瓶种子失窃了...”
“集录山至宝竟然是一瓶彼岸花种?”彼岸花听着神奇,大概是它只生长于三途河边,与黄泉有些关系。集录山作为道教的集大成者,怎么对这些花种奉若至宝?
老旺对潘庄主有些不满起来:“愚人之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