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陌上花开迟迟归 > 第一章 半个月亮爬上来(一)全文阅读

今冬第一场雨雪在昨晚我还在梦乡的时候降临。按照奶奶的说法,我们乌楞斯人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如果你也见过乌楞斯湖的冬天,你就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冰雪无边的幻想。

我叫瓦乐,我的父亲是乌楞斯族史上最伟大的族长。我出生的时候,恰逢父亲的一位汉族朋友拜访,他把随身的一块水灵灵的石头送给我作为我出生的礼物。虽然我并不觉得石头也能作为贺礼,可是父亲却十分的高兴,因为那是我来到世上露出的第一次笑容。

我至今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这块石头就露出笑容,父亲的汉人朋友说上面的字叫做“玲珑”,而瓦乐在乌楞斯语中意喻“风中的玲珑鸟”,后来我常常对着乌楞斯湖发呆,因为我觉得我并不是天上自由自在的鸟儿,我是一只鱼,我希望有一天能够长出一双翅膀,飞过乌楞斯的冬天,来一场春暖花开的邂逅。

没错,按照汉人的说法我是乌楞斯族的公主,按说这是一个人人羡慕的职称,可是我并不快乐。因为---原因有些难以启齿:在我十二岁的成人礼上(乌楞斯族的姑娘们十二岁就代表着成年),父亲为我精心挑选的额驸,乌楞斯最年轻勇猛的战士,与我彻底拜拜了!确切的说,在父亲宣布后的第二天早晨,有人在乌楞斯湖畔发现了被冻成冰块的准驸马。

这引起了相当的舆论。我们乌楞斯一族被誉为天生的冰雪战士,自我们出生之日起,沐浴冰雪便是乌楞斯人的洗礼。可就是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乌楞斯族最勇猛的少年,竟然冻成了冰人,于是族人看我的眼光便有些微妙了!

父亲请来了乌楞斯族最强大的巫师为我批命:此命格天生孤傲,是神选中的人,理应送往乌楞斯最北边的神殿,终生不得出。

母亲听完当即流下了眼泪,祖母力排众议强行将我留了下来,可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男人敢接近我,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于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老女人,眼看着身边的姑娘们一个个拖家带口,从窈窕变得一年比一年臃肿,我简直恨不得立即打家劫舍,撸个外族男人回来。

这件事情在我偶尔一次醉酒后,被我哥哥听了去,于是在这个今年第一场雨雪的清晨,我被大哥从温暖的被窝拖出来。

“大哥,说好了打黑熊不能女人去的,”我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道。

“嘘...听说有个汉人的车队马上要经过这里,大概在天黑之前...”

“那也不能和我有关...”我抓抓头发就要钻进被窝继续补眠,经过瓦克身边时,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看向我,我瞬间一个机灵,难道...

“听说马匹冻死了很多,整个车队都需要休养生息,而且...车队大都是青壮年...”

我一个机灵,截断瓦克的话:“明白,出发....”在无数个和父亲交谈的日子里,父亲总和我提起遥远的南方的汉人,据说那里的人不同于我们乌楞斯族人的强悍野蛮,却多是知书达理,英俊潇洒之辈。

于是我经过一番包装,把自己从头到尾遮盖了起来,跟随大哥的队伍走上了冰冷陡峭的山峰。按照大哥的计划,我们遇到汉人车队,便把其中那个最合我眼缘的人给劫了。不过路上走来,我想到了汉人大都是彬彬有礼之辈,这样做有点欲速则不达...不知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对不对,总之大哥还是听取了我的方案,将他们客气的迎回了乌楞斯部落的茅草屋。

以上的叙述颇有些笼长而不知所谓,但这却是我对乌楞斯部落的最后的回忆...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我死了!三三两两逃难的族人将我匆匆埋进雪窝里,并没有沿袭乌楞斯人的水葬。也是,像我这样固执而不详的人,他们不让我弃尸荒野也算是仁慈的了。

毕竟是我的妄想,将那群天杀的汉人引入乌楞斯部落的。我甚至至今仍记得那双眼睛,眼神如一潭泉水,温润清澈,就如同乌楞斯湖面上的第一缕阳光,那样的一种说不出的儒雅之气,隐与面目之下,却是像刻在骨子里的,那样的尊贵与不可轻视!

我想我死后并没有成为厉鬼,也是因着这样一双眼睛,我实在不能相信有着这样的眼睛的人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乌楞斯的冬天,冰冷而漫长。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在空旷的天籁之下,审视整个琼装玉裹的雪国。到处无比沉默,不见生灵。

也不对,那些汉人其实并没有走。他们聚集在乌楞斯族人的大厅内,不知道议论什么。有些时候,我甚至想飘到那里打探一下他们的目的,可是奇怪的很,虽然我能将意识覆盖整片乌楞斯区域,可是至今我的灵魂仍旧只是在埋葬我的雪窝上空飘着。

我对此的解释是,大概是因为我死的太窝囊了!以至于我成了鬼后还是一只软脚虾。

春暖花开后的某一天,阳光强烈的将我从雪窝里扒拉了出来,就在我觉得我大概要暴尸荒野的时候,远处马蹄渐起,随着马蹄声响,还传来一阵细细的有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主子,那里竟然有一只尸体...”

一只?我气得有些想诈尸,只听一声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带上,出发...”

也许是我没有开启诈尸的功能,也许是那阵奇缓的声线莫名缓和了我暴躁的灵魂。总之,我的尸体被搬上了一辆马车,在极其短暂的乌楞斯的春天里,到底是生了翅膀,飞出了乌楞斯湖。

我想,人死后,或许真能变成一只鸟---经久以后,随着我记忆的慢慢淡去,我仍记得,我叫瓦乐,汉语的意思‘风中的玲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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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阳光打在木质窗棱上,打在秋香色的帘幕上。我挣扎的起身。外间兮兮索索的脚步声传来:“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四五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

打头的黄衫女子,玲珑的身段,身上的衣衫柔软的仿佛夜幕四合下,乌楞斯上空的袅袅炊烟。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大概是我的目光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升起一丝怯意:“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许是晌午那场无聊的春宴,那些个小姐们,总是嫉妒我们姑娘...”

“就是,谁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要进宫做娘娘的,那可是当今的金口玉言...“

黄衫女子笑着打断众丫头的话:“好了,好了,姑娘刚醒,你们就先出去吧,好让姑娘醒醒神...”

众人俯了礼退下。黄衫女子继续道:“姑娘不要多心,今上和姑娘自小的情分,必是对姑娘不一般,姑娘只需将自己养好精神...”

“我是谁?”我瞧着不同以往的摆设与着装。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虽然过去十六年的岁月,无不昭示着我是一个任性自私的人,没少干那些抢小朋友几块糖,盯着姐妹的男人评头论足,恶意批评的事情给人添堵过,可是可怜见得,我一个十六岁的未嫁人的老女人有些内分泌失调,也说的过去不是,可是眼下...我这是借尸还魂?

黄衫女子疑惑的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呀,姑娘许是魇着了,怎么竟说些...”

我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道:“我是谁?”

许是我凌厉的语气让她有些紧张,只见她惊讶着看着我,半天方道:“大理寺卿刘明贺之女,玲珑小姐,排字七...”

“玲珑?”我倏地起身,光着脚跑到墙边的镜子旁,镜子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瞬间松了口气,乌楞斯的湖水上映的也是这样一张...

不对,我有些诧异的摸着眉间一颗红豆大的红色印记,那是一朵类似桃花状的从未见过的花朵的模样。

“我是谁...”我喃喃道:“我还是我吗?”

黄衫女子有些惊诧的将我拉在床边坐下:“姑娘还是休息一下吧,我找夫人要牌子去,该传个郎中看看...”说着传了几个丫头进来,交代了几句,匆忙下去了。

晚上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回味着刚刚那个美貌妇人一脸担忧的样子,一口一个‘心肝女儿’喊着,实在比乌楞斯我记忆中母亲的样子还要亲切,这似乎做不得假,可是那些十六年来风雪的记忆,那个天欲雪的夜晚,那双澄澈的如同湖水的眼睛,那些逃难的族人还有我的没有墓碑的安葬地....那些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大理寺卿刘明贺之女,玲珑....”我喃喃的道。

黑暗中“嗤”的一声传来。

“谁?”慌乱中我裹紧被子。

“都说大理寺卿的第七女,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不曾想是个傻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恍惚中我竟然有种多日未见,别来无恙之感...

“你是谁?”

低沉的声音道:“都说当今与你青梅竹马,怎么我们谁也不认识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