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府旧城的风物,就像生动的民间艺术。
那些排列在街角的老字号,酝酿着川府特有的味道。
玲珑走在老街上,只觉一切陌生又熟悉。
这股陌生来自于,不管前世今生她的骨子里清新取代不了古朴,那些林立的高楼取代不了四合院。
至于熟悉感,玲珑想,如果你爱过一个人,大概你会为他留恋一座城,一间屋子,甚至两个汤匙一碗汤。
或许总有一天,在这乱世中,川府也会面临四面楚歌的命运,可是想到那个人屹立在战火纷飞的最前方,玲珑便觉得,每天逛一逛这老街,茶馆,戏楼都是在替他走一遍。
这是那个男人生活并守护的地方。
沈黎渊临走前曾霸道的扔下一句话:“你要等我回来。”
玲珑的一声好梗在喉咙里,被琉璃的泪眼婆娑打断。
玲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眼下的日暮西河,落日的色彩将整条街的物什渡成淡金色。而这淡金色里却又刻满了光阴的痕迹。
时光总会将年华打磨,时光却不会老去。而等待便是时光里的一丝刻轴,生生将一个豆蔻少女的心事,磨得丝丝绕绕再也解不开去。
“玲珑小姐,我听说过你!”对面的女子目光直视着玲珑,镂金丝牡丹花纹的蜀锦在落日余晖里闪出细碎的光芒。
玲珑叹息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我该怎么称呼这位小姐?”玲珑微笑。
“安素若,安家排七。”来人伸手阻止了后面丫头要出口的话。亲自介绍了自己。
玲珑暗想诗书大族的小姐出手果然不凡。这沈黎渊惹下一屁股风流债,找她干嘛?!
那厮不曾给她送过花,不曾对她表露过痕迹,不曾对她有过海誓山盟,临走只留下那句模棱两可的话,让琉璃好一阵子怨恨她。甚至连她家里都认为他和她姐姐才是一对。
眼下,这安七小姐初来川府却找上了她!
不得不说,安家的势力便是在川府也不可小觑。玲珑的心事带着些许的酸意,竟是连她自己也未发现。
“川府的茶文化比之北平倒是多了一份特色。玲珑小姐能否共饮一杯茶?”安素若打断玲珑的思考。
两人选了一个靠街的窗口坐下。
安素若开门见山道:“不知玲珑小姐有没有听说过我?”
玲珑道:“我不过川府一女学生,自然对很多事情不甚了解。”
后面的小丫头哼道:“我们安家在北平可是一等候府,府上老太君乃当年圣上嫡亲妹子,正正经经的皇室格格。”
玲珑微笑道:“失敬!”
丫头对玲珑的太度有些不满:“这要是打以前,我们小姐出门可不是随便人能和小姐平座的。”
玲珑一愣,举起手里的茶冾了一口,曼入口腔的苦味直冲而来,玲珑想,在川府这么些年总也不习惯这里茶水的浓烈。
安若素制止身后的丫头道:“胡说什么?”脸上却是对着玲珑道:“要玲珑小姐见笑了,我初来川府日后玲珑小姐有时间还请多多带我走走转转。”
玲珑笑道:“以安小姐这样的身份,来川府自是有人相待,我与小姐初初见面,恐怕不合适吧,何况,我还在上学。”这安家小姐找上她,沈黎渊该是不知道吧,
安若素道:“奥?不知玲珑小姐在哪里做学问?”
玲珑突然对这个安小姐失了耐心。她前世今生经历多了,此时冒充无知的女学生,本就有些心情寡淡。虽说她前世也还在读书,可是经历的却全是些稀奇古怪,再加上沈黎渊与慧能也从未隐瞒她的身份,她和沈黎渊历险无数,此时这些后院硝烟,当真让她索然无味。
“七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安素若一愣,她在家时日久了,熟悉了大家族里的弯弯绕绕,面对玲珑的快言快语,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不知你知不知道安家与沈家的婚约?”
玲珑笑道:“我即不是沈家的人,也不是他家的亲戚...这些没必要知道吧?”
安素若目光直直的打量着玲珑,眼前的女子,纤腰若素,不施粉黛,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美。
明明十六七岁的年龄,甚至比她还要小些,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偶尔透出的光,仿佛能够穿透一切,带着遥远的古朴气息,说不出的神秘,却又顷刻间隐了去,只留下淡淡光晕映在白瓷的脸上,带着整个脸庞越发像块半透明的玉。
果然明媚不可方物。
在安素若这样的人家出来的人,自然有看人的眼光,眼前的这位玲珑小姐,她的美是从骨子透出来的,经得起细品。
不过,她自小受的教育便是相夫教子。
用安老太君的话解释就是,掌的好中馈,在莺莺燕燕进门前生下嫡子,其余的由得男人闹去。只要不伤了夫妻感情,就算有些个得宠的妾室,她再抬几个分宠便是,在这上头,男人还嫌多了不成,只会说你贤惠。待几十年后,掌家的还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些个莺莺燕燕全是浮云!
安素若深以为然。
是呀,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世家大族里,青春是不稀罕的,她们有的是青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娇嫩的皮肤,一年又一年磨下来,眼睛钝了,心也钝了,拿什么和正经的夫人比!
“我以为玲珑小姐在少帅心里是不同的!”
玲珑笑道:“果真安小姐这样认为,便不会找上我!”
安素若再次一愣。本来这场见面,是由着她主导的,一来她得正经三媒六聘,自是有底气些。
二来,以安家得家世,面对户门小族的女子,光这身份也足够震得了对方。
可是,这玲珑小姐却刷新了她的认知。
玲珑道:“安小姐找我无非两种原因。其一,安小姐是来告诉我沈黎渊有婚约得。安小姐此次来是做警告之意。
其二,安小姐是来对玲珑施恩得,待到安小姐大婚后,给玲珑一个安身之所,成全玲珑得一片痴心,玲珑一切以安小姐马首是瞻。对吗?”
安素若脸上一白:“你...”
玲珑笑道:“可是,安小姐是否想过玲珑是怎样认为得?”
安素若一脸苍白,后面的小丫头道:“胡扯,敢对小姐如此不敬!我家小姐不过是可怜你,我们小姐才是沈家要明媒正娶得人!是正经得皇亲国戚!”
玲珑道:“所以呢?”
她倏地站了起来,朝着俩主仆看去:“改朝换代的年代,要再口口声声提前朝的事情,是嫌沈家过的太安稳吗?”
安素若握着杯子的手一抖,那些茶水顺着杯沿流了下来,滴在了白色的桌布上。安家不过前朝遗老,它的底子安素若明白的很!否则安家也不会将她远嫁至此。
小丫头道:“就是说了你要如何...”
“不如何,请便,我说过我并不是沈家的亲戚。”
小丫头待要说话,只听啪得一声,小丫头不敢置信得看着安素若,喃喃道:“小姐...”
安素若许是用了气力,整个身子随着晃了晃:“玲珑小姐这是要和我作对了?和安家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玲珑叹道:“这样说话才不憋闷!”她顿了顿继续道:“安小姐以为,玲珑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就一定要你们摆布吗?说句明白的话,别说做妾,就是沈家得正牌夫人,若我不喜欢沈黎渊,我也不会答应!”
安素若喃喃道:“喜欢?那你喜欢他吗?”
玲珑好笑道:“这话你该问沈黎渊!”玲珑叹道:“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了我的事,有什么目的。总之安小姐和少帅之间,说白了不过就你们两人的事,再往大处说点就是你们两家的事。安小姐眼下要做得是如何与沈家相处!而不是听别人挑拨!告辞”
玲珑走到门边挥了挥手:“谢谢你的茶!”
落日的余晖将近,门外的清冷让玲珑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说没有怨气是假的,可是她偏偏怪不得沈黎渊。这一世里,她和沈黎渊如同这街角上的玻璃鱼缸的鱼。遥遥相望,不曾隔着千山万水,却遮挡着厚厚的玻璃层。任凭你怎么游也游不进对方的地界里。
那些透明的玻璃总是存在着欺骗呀!玲珑想,明明牢牢阻隔,却偏让你心生希望!
空中传来轰轰的声音,远远的似乎有地震山摇的轰响。
“炮声响了!”
“快走吧!这摊子比命还重要吗!”
街角上的人流乱了起来。
一炮一炮之间,那些暮色似乎都被打散了开去。远处映出一片火红,将这条老街染上了一层亮色。
玲珑站在角落里,被四下流窜的人群撞来撞去,心里突然一阵恍惚起来。
就因为她知道她和沈黎渊是历劫而来,就因为她带着遥远的记忆,那样的无坚不摧的沈黎渊,她从未担心过。
可是,这眼前的炮火,流散的人群,那些尖叫与哭喊,无一不在提醒玲珑,这是战火纷飞的年代,而她和沈黎渊是平凡角落里的肉眼凡胎。
玲珑的心随着流弹撕裂空气的轰鸣,仿佛那淡蓝色暗沉的天空,被扯成一条一条。在这街头的寒风中簌簌发抖。
“你要平安回来,黎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