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这样的事,应该用原谅来收尾吗?
“是我太任性,又在试图改变你说话乃至做事的方式了,振东,不要因为我一个女人改变你自己,想要改变一个人是不可能的,我也没那么傻,这个工程太巨大了,我根本没打算动工的。”
他坐到身旁来,握她的手,把花暂时放到一边,“我也没打算动工,扯平了。”
“谁说是扯平的,要是算起来,还是我在吃亏。”
“原来还在耿耿于怀。”
“对不起振东,昨天我对你发了很大的脾气,我拿枕头扔你,你应该躲开了吧?”
“亡羊补牢,没用了。”他玩笑道。
他起身去为她洗苹果,回来时,见她又是头扭向窗外。
“你总是望着窗外,为什么?”他问。
“那里有空气,有阳光,有树有草。”她伸手在虚无的一片黑暗中描绘着。
他握住她的手,苹果递给她,凑到她耳边,“你还没说,原谅我了没有?”
“需要原谅的事情是因为你犯了错,可是你错在哪里了?一般女人问起这个问题,男人的回答总是一样的,哪里都错,反正我错了,是这样吧?你如果这么说,我倒真会生气的。”
他望着她不能给他反应的眼睛,“你是不是跟珠珠在一起时间长了,满嘴都是大道理,那我换个问题,我昨天对你的表白,你接受没有?”
她垂着眼睛,想吃苹果,被他一下夺走。
“不许吃!”
“你干什么啊?拿来!”她嗔怪道。
“你先回答我的话,接受了没有?”
她笑一下,“我接受与否有什么不同吗?我不是照样是你妻子。”
“不同,我不想和一个闷葫芦过一辈子,你这人一向较真,我也有这样的时候,都是被你给逼出来的,我现在也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对我没有你神圣的廉价的感情嗤之以鼻还是继续不相信我,坚决认为我是同情?”苹果在他手里翻个跟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给你的爱,不像青少年那么狂妄不计后果,可也好歹是我所有的感情,你轻而易举就给拒绝,还不认为那是爱,我的心也是会难受的。”
他扯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她被他逗笑了,“你胡说,我为你心碎了一地的时候,你在哪里呢?要说伤心难过,你比不过我。”
“没见过人比伤心的。”
“是你先提起的。”
“这么说,你是接受了?”他捏起她的下巴,又去望她的眼睛,真希望那里能有往日流转光芒。
往日,她顾盼生姿的样子历历在目,那个莽撞单纯冲动青春的小丫头,出落到此,多了太多女人味儿,他对她的兴趣依旧浓厚,只是这时,他更盼望,她能够坚强起来,真正依靠他,相信他,让他来为她承担一切痛苦和压力,第一次做人家的丈夫,他有了这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先生,麻烦你手下留情,你是在调戏一个瞎子。”她调侃道。
“什么瞎子,别胡说,我一直在和医院沟通努力,我可以陪你等,只要你相信我,依靠我,放松一点,为你使一些手段,我也可以做到。”
她赶紧回答,“不,振东,眼睛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虽然,我很希望重见光明,可是,我不想剥夺别人的优先权,千万不要给我走后门,如果因为我另一个人永久性失明,我会自责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不会那么做吧?”她不放心道。
“不会!”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振东,我一直听人家说……”她有些欲言又止。
“说什么?”
“说……说你是一个狡猾的人,做过很多坏事。”
“什么样的叫坏事?我狡猾,可这个圈子里谁不狡猾?你不吃了他,他早晚要吃了你。”
苹果又被他抛高,落回掌心,才想起,她还一口没有吃到,于是拿水果刀为她切了,喂给她吃。
这样琐碎甚至麻烦的事情,做起来心甘情愿没有烦,这不是爱是什么?
这是方离昨天才对他说的话。
好友方离从他结婚那日就不看好他这等断送他人幸福的混账行为,可事到如今,双方都已陷入爱情那条大河,爱上彼此,这实在是件好事。
有多少人,能刚好相爱,刚好结婚,刚好共度余生,这是再庆幸不过的事了。
“你到底做过什么坏事啊?”她问。
“说不完,但请你不要用‘坏事’来形容好么?那都是该做的事。”
“振东,我求你一件事,不要为我去做那样的事,我是说手术……”
他把苹果放一旁,给她一颗定心丸,“我说了不会,就一定不会,我还没那么坏,虽然我挺想的,为自己家人着急的,也不止我一个,动用关系的人太多了,咱们国家的病患排序制度并不透明公开,你的天真希望会给你带来好运。”
他并未驳斥她,其实他总是这样,即使不认同她,他也不会急着扭转她的想法,在某些方面,他愿意她保留单纯,保留一份干净的天地,给她也给他自己。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
“我知道了,说了不会就不会,别啰嗦了,怎么扯到这么远,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都没回答,我的廉价爱情你接受吗?”
她沉默一会儿,抬起手来,要摸摸他。
她找不到准确位置,总会摸错,他拿起她的手,她在摸他的脸。
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依旧暗淡,没有神采,“振东,我爱你,就够了,你愿意爱我,我很幸运,从来没有奢望过。”
“看看你的用词,‘愿意’,你是不是又在考虑主动与被动的关系了?如果我是被动努力去爱你,你又要和我作对了。”
“我说不过你。”
“我不懂浪漫,是不是我破灭了你小女孩对爱情的向往?要有玫瑰要有蜡烛,要在大雨里为你站一个晚上才够惊心动魄?”
她摇头,“那样你会感冒。”
过去,上学的时候,她会觉得浪漫,认识他那时也觉得会很浪漫,但是这样的浪漫渐渐与她绝缘,到现在,她竟然考虑的是,他会感冒。
人一旦被油盐酱醋浸泡,总是会变的吧!
乔家二老来医院的时候,看见儿子儿媳两个人正耳鬓厮磨,吻来吻去。
乔父有些不好意思,乔母咳嗽一声,敲敲门。
其实,千凝并没想把住院的事告诉公婆,可乔母对儿子如此关注,稍有不对她就先嗅到味道,这事也瞒不住,乔振东就先说了。
二老对千凝的失明表示相当大的担忧,万一,这孩子一直等不到眼角膜,可怎么办那?
这是乔母最担心的地方,如果儿媳妇一辈子瞎了,以后振东可怎么办?如果以后再有了孩子,孩子又怎么办?
一个家庭,有一个人的健康出了问题,对其他人会是一个压力,她还这么年轻,儿子也正年轻又优秀,乔母为儿子的后半生担忧,自当要找各种关系为儿媳妇重见光明使劲儿。
在乔家二老面前,千凝一直乖巧孝顺,即使失明也都做到让二老满意放心,可谁都知道,长期陷入一片黑暗中,不可能不着急,不可能百分百释然,毕竟她还这么年轻,就是再懂事也是有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时候。
得到乔振东的爱,她的心亮了。
可就像他说的那样,她无从分辨,他这样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给予的爱情是否有同情的成分。
她想不通,告诉自己,往日里得到的温暖和呵护难道是假的吗?每逢想到这些,再想到他说起爱她的那句话时心跳的感觉,她就觉得自己可笑,不知道知足。
可有时候又会想,就算他是因为义务责任才选择去爱她,又有什么不好,一个家庭,一对男女关系的维系,难道用爱情不好吗?
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使她沉默,使她思考。
爱情,果然被她想得太肤浅了。
长期陷入黑暗的她,时而沉默时而欢笑,也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她会皱着眉头,会对他发脾气,会把他毫不留情赶出去。
有时候安静懂事,有时候火山爆发,这样一个陆千凝虽然难搞定,被她砸一下打一下也挺疼的,她下手越来越狠了,可他并不在乎。
男人,果然都是犯贱的。
宋宜廷和高翔也都来看过她。
外头天气渐渐变暖,护士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宋宜廷就在一旁陪着她说话,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都笑起来。
“多多,听护士说,你最近脾气不好,还打人呢!”宋宜廷替换护士,推着她沿着小路慢走。
她笑说:“现在好了,整个眼科医院的人可能都把我当一个悍妇!”
“我从来没看你发过脾气。”
“你很幸运。”
宋宜廷推着她,慢慢地走,却说:“日子过得真快,我们已经认识了快十年了。”
“是啊!真快!有人说,一旦开始怀旧,就说明老了。”
“你怀旧了吗?”
“最近想了很多事,小时候的事,初中,高中,大学的事,一步一步好像走得乱七八糟,没有计划,又好像上天已经为我计划好的,稀里糊涂就结婚了。”
“你和乔振东好吗?我是说,你幸福吗?”
宋宜廷一直对她略有挂心,不想她过得不好,不想她不幸福,一旦如此,他会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她。
“幸福是一种态度,我正在学,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幸福,宜廷,你别为我担心了,我很好,真的,虽然我有可能变成一个瞎子,但是也没关系,我不会倒下去的。”
他的脚步停下来,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发,握住她的手,像兄长,亲人,老朋友。
“多多,我希望,我是间接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即使我不是你的丈夫,我希望我犯下的错,只证明了我活该,你要活得好好的给我看,证明给我看,你很幸福!”
“宜廷,认识你,我不觉得是灾难,是你把他带到我身边的。”
宋宜廷眼睛湿了,他知道她看不见,流泪也变得恣意。
他没再说什么,安静地推着她,和她一同望着时光的光景。
高翔说,他找了一个女朋友,还说,他一直很喜欢她来着,想不到一回省城,你居然结婚了。
这样的倾慕之情在她失明的时候全都来了,她知道,所有人都在鼓励她,安慰她,希望能够帮助她开心,保持一个良好心态。
可是她发火的次数越来越多,并未消减。
她还是会怕,会怕自己真得不会再见着他,怕她会永久失明。
对于她的脾气,乔振东并未显得不耐烦,而是一再宽容,由着她闹。
不知道这番等待,在哪天会结束,每逢想到这件事,她的心就痛,那种与现实抗衡的无助让她痛哭流涕。
这日夜晚,大雨,闪电雷鸣照得整个屋子都亮起来,她依然看不见。
一场又一场雨来,之后应会春暖花开,只是,这个时候何时会来,她的眼睛又何时再能看见颜色呢!
夜空被照亮,他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给她讲一些好玩的故事。
她刚吃过他亲自做的馄炖,这些日子,他常下厨,再忙,也会抽时间做给她吃。
她不想让他操劳,公司已经很多事了,她还这样让他分心。
晚上,她睡不着,他就陪着,与她说话。
她说:“振东,如果,我好不了,怎么办?我会成为你的麻烦,你的累赘!”
“我是最不怕麻烦的人,如果你只能依靠我,听我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好。”
他们的对话没有完结,方离忽然造访,大雨把他半边身子打湿了,他跑进来,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床上的人先闻出味道,“是方离么?”
“振东,你没那好福气,眼角膜有了。”
天空又一道闪电,方离稍微让开一点,又有一个男人走进来。
他一进门就望着床上的女人,一直走到近处,问:“请问,你就是陆千凝吗?”
“是,我就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