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间照比外面还要大,被透明的玻璃墙隔成了几个区域。陆北辰就在不远处,他身穿白大褂,手戴着一次性胶皮手套,不苟言笑,投向她这边的目光也肃穆非常。
顾初就僵在了门口。
脑中的记忆倏然拉回到了大学时期,那是在化验室里,身穿白大褂的陆北深十分严谨地在做病理化验,她躲得远远的,北深却命令她说,你以后要做外科大夫的,赶紧给我过来。
“想什么呢?”严厉的嗓音切断了顾初的回忆。
她忙抬眼,不远处的陆北辰盯着她眉心一皱,“你左手边的柜子里有消毒过的白大褂,穿上,过来。”
顾初脚跟一软,下一秒就想跪求了。
但,还得咬着牙照做。白大褂上身,又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她有点晕,曾经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又重新回脑。强行将脑补的画面擦掉,她走上前。
有自动检测仪器扫描了她的全身,她觉得眼前的光线是冰蓝色的,很美,却没找到光源在哪儿。又听陆北辰轻淡地说了句,“别听罗池瞎讲,这里以前不是什么坟场。”
“哦。”顾初点了下头,心里的石头落地,但很快反应过来了,“嗯?”他怎么知道罗池对她说了什么,转眼一看,墙上有监视器,里面的画面十分清晰,愕然,转而尴尬万分。
“你打算要在那站多久?到我这边来。”陆北辰命令。
顾初也懒得追究他偷窥的行为了,也不知道他要她进来做什么,走上前,但紧接着顾初就发出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一下子钻到了陆北辰的怀里。
陆北辰只觉得怀里一软,紧跟着像是有什么东西闯进了心口,他僵在原地,低头看着像是无尾熊紧紧搂着自己腰的顾初,缓缓地,手臂便将她圈紧了,将一次性胶皮手套摘掉,轻抚她的后脑勺,刚刚还严苛的语气现在压低了不少,“别怕。”
是她的软,她的香,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扑了过来,丝毫不打招呼地搅乱了他的心,他觉得,心脏像是被只手像是摘花似的整个摘起,揉碎,可奇怪的是,他没感觉到疼,反而是窝心的醉。然后,贯穿大脑的所有情绪化作了万丈的保护欲望,这一刻,他觉得她无力地如同只猫。
而且还是一只刚出生不久连爪子都没练好的猫。
顾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因为有了陆北辰的搂抱,她也愈发地将他搂紧,这一声歇斯底里仿佛叫出了她内心所有的恐惧,不单单是对旁边验尸台上尸骨的恐惧,还有这么多年来她历经的大大小小的无力、害怕,那些对失去的、对不能拥有的、对无法预计的担心受怕统统一股脑席卷而来,她便哭了。
人在恐惧过后,第一个反应往往就是掉眼泪。
顾初也不例外,因为,她只是个5岁的孩子。
泪水,就成了泄洪,止不住。陆北辰觉得胸口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衬衫都湿了,先是愕然,紧跟着有点哭笑不得了,便愈发温柔地安慰她,“都多大人了,还能被吓哭?好了没事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他的所有耐性全都用在工作上,他以为,对旁的事旁的人自己已经失去了耐性。
顾初还在默默地哭,一点儿声音都不出,眼泪湿了他一大片的胸口。陆北辰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搂着她,任由她像个水龙头似的把自己打湿,等了许久,见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些后,他才伸手箍起她的脸,低低地说,“想哭就大声地哭,知道吗?”
哭,是发泄情绪的方式之一,大哭过后会让人痛快,但默默地哭泣过后,情绪并非能够得到缓解,她怎么有这种毛病?
顾初眼里还含着泪,那深棕色的瞳仁成了浸在清泉中的茶晶,美而令人怜惜。她抬头看着他,他的掌心熨烫了她的脸颊,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能呼吸到他指尖淡淡的来苏气息。他安慰她的嗓音是如此地熟悉,他眼里的关切她也能看得见,他是如此的温暖,也是她所熟悉的温暖。
她的唇颤了颤,她想叫北深的名字,可喉头再一次堵塞了。
他是北深,他就是陆北深。
是摘走了她的心从不曾还回来的那个男人。
她的眼又染了泪水,然后顺着长长的睫毛滴下。陆北辰见她又哭了,多少显得手忙脚乱,扯过纸巾替她擦泪,可她就一直这么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红红的。陆北辰的心就被人揪疼了,纸巾放到了一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攀上了她的脸颊,一点点为她擦着眼泪。
曾经,她哭的时候,北深也这么安慰过她,用他的胸膛,用他的肩膀,他为她擦眼泪会用他的手指轻轻擦拭,因为他说过:你这么一直哭一直哭,纸巾会伤了你的眼睛。
这么想着,顾初就愈发地悲伤。
陆北辰凝视着她,眼里心里也凝固了一团伤感,这情绪长了脚,在他体内毫无预警地炸开。她的眼忧伤而美丽,被泪水笼罩,像是一朵让人怜惜又迫切想要采撷的花儿。他缓缓低头,薄唇就温柔地贴在了她的眼上,吻走她的泪水。
他能感觉到怀中女人在轻轻颤抖,像是只跌进了陷阱里的小动物,无助得令他窝心。
而就在这时……
“我想起一事儿来——”实验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罗池的声音就这么不合时宜地砸过来,但显然的,这话砸了一半儿就停住了。
实验室的这一幕令他僵在了原地。
顾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脸“刷”地就红了,一把将陆北辰推开,她转身想要躲闪,却又尴尬地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腰间一紧,下一秒她又被陆北辰拉入了怀里,她微敞的前襟就贴在了陆北辰的胸膛,避免了让罗池看见的可能。
“你的时间很充沛啊。”陆北辰将顾初的头护在怀里,阒黑的眼染了一丝不悦,他倒是从容淡定,但很显然的,罗池意外闯入的行为犯了大忌。
罗池的一颗小心脏也开始正常运转了,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我是走到半路突然想起还有事跟你说所以就回来了,你放心啊,我什么都没看见,还有啊,下次我一定不扫指纹进来,先敲门总行吧?”
“什么事?”陆北辰微微皱眉。
罗池一看陆北辰这神情就开始暗自叫苦,他真是后知后觉啊,刚才没在外面看见顾初就应该想到在这里啊,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故作淡定了,冲着他挤了挤眼睛,“还是等会儿说吧。”
“现在说。”
罗池瞟了顾初一眼,心想着好小子,这可是你逼我说的,我给你留台阶你不下就别怪我了。他便摆了正儿八经的神情,说,“林嘉悦联系不上你,她托我给你带话,今晚她订了旋转餐厅的位置,叫你还有叫我都去吃饭。”
怀里的顾初身子僵了一下,陆北辰感觉的到,心,就在这一瞬被填满了。
“今晚我没时间,有工作。”他淡淡地说。
顾初在他怀里轻轻抬头,眼睛触及到了他的喉结,再往上,是倨傲的下巴,他的嗓音很凉,如果是在平时她必然会心生余悸,可现在,意外地觉得很安心。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敢去剖析自己的心。
罗池一听这话,又见这场景也心知肚明,故意哼笑,“哦,忙,对,你是挺忙的。”
“还有事吗?”陆北辰冷淡地问。
罗池反倒一点儿都不着急离开,他觉得这次总算抓住了陆北辰的小辫子,戏弄他一下总可以吧。一直以来罗池都没见陆北辰对身边的女人有多熟络,局里不少喜欢他的女同事,但他每次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他一直认为林嘉悦是陆北辰的女朋友,但今天这架势,不像啊。
“林嘉悦那边你总要交代吧?”罗池一语双关。
陆北辰是何等聪明,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会处理。”
“哦,那就好。”罗池见陆北辰盯着自己的眼神都快杀人了,想想还是不做程咬金了,又抻头冲着顾初喊了一嗓子,“喂,顾家小妹妹,你眼睛红红的是哭了吧?是陆北辰强迫你的吧?没事儿,有警察叔叔在这儿,你有情况报警啊。”
顾初一听这话,恨不得钻地洞里,她很想推开陆北辰,但她现在的样子实在不方便见人,只能拿陆北辰当个避风港。
“出去。”陆北辰不耐地喝了一嗓子。
罗池终于绷不住了,大笑着扬长而去。
一切,又都安静下来了。
顾初从陆北辰怀里挣脱出来,眼睛还有点微红,但脸蛋比眼睛还要红,她原本就白,所以一脸红就十分明显,打眼一看一张红红的小脸就十分可爱。她低头,系着胸前的扣子。陆北辰没说话,伸手要来帮她。
她小小地惊了一下,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明显,说了句,“我、我自己来。”
可这话说完了,就觉得脸更烫了。
陆北辰的心情看上去却挺好,也没恼她的躲闪行为,抬手捏了下她的脸,“你脸上的血管可真是太响应腺苷酸环化酶了,肾上腺释放很旺盛啊。”
间接地说她爱脸红,顾初是学医的,当然听得懂,脸一扭,避开了他的手,嘟囔了句,“这只是我的战逃反应而已。”
陆北辰忍不住笑了,打量着她,不说话。顾初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尴尬极了,甚至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她是神经了吗?
其实刚刚她很清楚他在做什么,甚至也有预感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竟没有反抗,然后,沉浸其中。
尴尬过后就是懊恼。
她在心里暗骂着自己:顾初啊顾初,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他是陆北深的大哥,不是你的北深,你怎么就自欺欺人地把他当成了北深?眼前这个男人是别人的男朋友,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可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