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成了被人瞩目的焦点,可她怎么都觉得自己更像是一片众矢之的,在那些学姐们不屑的目光中燃成灰烬。音乐的节奏悠缓舒慢,像在时光游走下的人生,不急不躁,割不掉舍不去。
这个曲子,是她和他曾经跳过的第一支舞的曲子,那时候的他们,青涩委婉。在校园的舞会上,在暗暗的光亮中,北深伴着音乐轻轻拥着她的腰,他的眼如同忽闪的星光,始终落在她的脸。她知道自己脸红了,即使在不透亮的光线下她还是怕被他察觉,便伸手将他的双眼蒙上,心跳得厉害,从未有过的厉害。
北深唇角轻轻上扬,弧度很漂亮,他低沉笑问,“干嘛?”
她说,“别看着我。”
“为什么?”
她不语,松手圈上了他的颈,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害羞了。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竟与她的频率相同,原来,他亦是紧张。
腰,被一股力量收紧。
顾初抬眼,对上的是陆北辰的眼眸。灿如曜,熟悉,又那么陌生。他抬手,引领着她轻轻转了个圈,黑色的小裙摆便微扬了起来,线条均匀的小腿总会是人鱼鱼尾蜕变后的惊艳。
陆北辰再一收臂,顾初便被他轻轻带入了怀。他一手又重新箍住了她的腰,力道不轻不重,不会令她感到紧缚却又无法逃离。透过衣料,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不热,有点,温凉。靠得如此地近,他的气息就窜了她的呼吸,独有的薄凉的气息。
“今天的生日宴顾小姐还满意吗?”头顶上是他落下的嗓音,如他气息,如他的手温。
有些凉,从被他轻箍的位置蔓延。顾初压着微促的呼吸,抬眼,察觉他始终在盯着自己看,多少有些恍惚,每每注视,总会让她觉得,这双眼就是北深。
“有关生日宴的细节,我只跟北深一个人说过。”她命自己不逃避他的目光,这句话的音量虽小,但她相信他一定能听得到。而凭着他的聪明,必然会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陆北辰的舞步优美高雅,所以连带的,他唇角上扬的笑也变得从容高贵,借着变换的节奏,他顺势将她拉近。“难得顾小姐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就将过往扔到脑后了。”
顾初在他力量的强迫下近乎贴上了他,撑着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来拉开彼此的距离,掌心下是他结实的骨骼和流畅的肌理,她能感觉得到,这尊身躯蕴藏的力量堪比曾经的那个大男孩儿。
“一场生日宴做得声势浩大,可惜得不偿失。”她开口。
陆北辰笑着低问,“为什么?”
顾初的心紧了下,“如果你是北深,就应该清楚这种装神弄鬼不是你所擅长的,但如果你是北深的哥哥,是赫赫有名的陆教授,那么这种虚张声势的冷嘲热讽实在不符合你的身份。唯独留下的,就是你陆教授一掷千金为弟弟的前女友举办生日宴的蜚短流长。”
其他同学也已经加入了跳舞行列,有朝着这边靠近的,陆北辰不着痕迹地将她带到了一边,这一次,手臂收紧了。顾初能够明显地感到,一窒,抬头看他。
他却低下头,唇似无意又似暧昧地磨蹭着她耳鬓,那来苏薄凉的气息就彻底将她困住。
“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嗯?”
低沉嗓音入耳,近到贴到了她的心脏,可这话,似轻笑又似,恨。
顾初惊喘,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时,他却松开了她,英俊的脸已然换上了平静浅笑,“希望顾小姐玩得尽兴。”话毕,转身离开。
音乐恰到好处地结束,随着陆北辰的刚刚放手,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他看上去很熟悉这首曲子,知道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正如她一样。腰间已没了他的温度,因为他的手温很低,呼吸间也少了他的气息,因为来苏水的味道原本就很淡,被场上这些杂七杂八的或男士或女士香水一充斥就完全消散了。
顾初目光能及的只有陆北辰的背影,在人群中甚是显眼。他不过就是转了个身而已,很快地,一群学姐们围了上去,在他身边说着笑着。筱笑笑端着一盘水果走上前,碰了碰顾初,“哎,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顾初竟觉得有点冷了,可能,是因为腰部泛凉。她择了隐蔽处,对着花花绿绿的美食竟也失去了胃口。筱笑笑跟着上前,嘴里塞了片苹果咬得嘎嘣脆。
“他真不是陆北深吗?”
顾初摇头,其实只是迷茫。筱笑笑误会了她的意思,咽下苹果片后摇摇头,“这优良传统全跑他们老陆家了,一个两个的都帅到人神共愤。瞧见没,那些学姐们,脸上都快笑出花了,就敢情像是她们天生就跟他很熟似的,哎哎哎,你再看凌双,她可真够倒贴的了,这就是典型的圣人婊啊,刚还大义凛然地数落你像是为民除害似的,扭脸儿这不也腻歪上了?”
顾初没往陆北辰那边看,其实不用看也知道那边有多热闹。胳膊又被筱笑笑撞了一下,她语气暧昧,“别说我没提醒你啊,那位陆大法医一直在看着你呢,从他坐下到现在,就一直盯着你瞧。”
顾初原本是要倒杯水喝,听了筱笑笑这么说,眼睛下意识飘过去,真的就迎上了陆北辰看向这边的目光。他坐在不远处的黑色沙发上,虽说是在跟周围学姐们谈笑风生,但很显然,他就是在始终盯着她。手指猛地颤了一下,杯子差点没拿稳掉地,忙收回了眼,定了心神,可接水的动作怎么都不连贯了。
“有情况啊。”筱笑笑十分八卦。
顾初有点烦躁,又无处发泄,更不知道该怎么同筱笑笑讲。幸好有男同学上前搭讪,也算是间接解了围,是大学同一社团的学长,见到顾初后十分高兴,频频叙旧。筱笑笑跟这些学长不熟,识趣离开去找其他同学。顾初始终保持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学长攀谈,却总觉得芒针在背,又瞥向黑色沙发那边,陆北辰果然还在看着她。
他盯着她的眼似笑非笑,那目光也是不躲避,大胆而直接。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形同被人监视,不舒服极了。有两位学姐又迎上来,她认得,就是在她刚一入场时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其中两位。她们并非想要跟顾初交谈,只是上前拿香槟的空档儿跟顾初打了个招呼,态度看上去不是太好,其中一位更是直言相对,“顾大小姐来参加这种场合简直是纡尊降贵了吧?害完弟弟又打算来害哥哥了?顾大小姐,做人别太过分。”
“走啦走啦,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千金躯体的能把你寻常百姓的话放在眼里?”
两位学姐稍稍走远的时候,飘过来一句话:想当年她为了争北深,把萧雪的脚都给推骨折了,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多爱北深呢,我看啊就是气不过有人跟她抢东西而已。北深也真是的,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迷上她了,越想越来气……
顾初唇角的笑僵住了,学长见状后加以安慰,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不起,失陪一下。”
她必须要离开,她快呼吸不了了。
硬着头皮穿过人群,似乎又听见有人在悄悄议论:说不准杀死萧雪的人就是她呢,为了抢男人她什么做不出来,两个人早就结下梁子了,谁知道萧雪来琼州有没有跟她发生什么事儿……
黑色沙发上,陆北辰状似慵懒地斜靠一角,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只在人群中像鸵鸟的身影,手中的高脚杯偶尔晃动一下,上佳的纯酿便醉香散开,他的心思却不在酒上,始终没喝一口,当凌双上前敬酒时,他起身将酒杯递给了服务生,眼睛盯着不远处,嗓音极淡地说了句,“抱歉,失陪。”
这个季节的夜,海风微凉。拂面时是潮润的气息,黏合着呼吸,还有那么一点儿的花香,但也不过隐隐约约,很快地就会匿藏在海风之中。顾初择了最近的一道门出来,周边是一扎扎收起的遮阳伞,整齐的度假风白色木椅还在静候光临,再远就是海面,平静广袤,却是让人敬畏。
顾初近乎逃也似地走了好远,在天与地之间,在长椅与海岸线之间,方才深深呼吸。每呼吸一次,潮湿的气息就再一次胀痛了胃,胃疼了,然后心也跟着疼,两者相距太近,一个不好了另一个也能感知。
看着远处那大片黑黝黝的海,顾初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悲怆,不知是在怜悯星宇之下海域的寂寞,还是在悲凉自己即使身处人群也会感到的孤独。她拼命告诉自己,那些人那些事其实都伤害不了她,再多的痛再多的苦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能值得她悲凉的?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其实自己有多在乎,有多么想冲上前对那些人说,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你们凭什么?
人是哭着来世的,所以就注定了人生的苦痛。以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她必须要一个人咬紧牙关往前走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其实人活着,真累。
“我想,顾小姐可能更适应一些商务宴席,很显然,同学聚会只会令你觉得无聊。”
身后是男人的嗓音,如海风般微凉,又有明显的讥讽。
周遭原本很安静,只有海浪的声响,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顾初一跳,她回头,不远处是被月光和灯光笼罩着的男人,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拖曳在光影之中。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出来的,夜色下,他的眼如泼了墨,也跟那海面似的深不可测了。
顾初觉得自己挺窝囊,因为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单单是他的身影就能轻易搅乱她的心绪。她想走,但离开的前提是必须先经过他的身边,这个人既然来了,傻子才会相信他只是到这儿透透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