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橙那种东西是他打小就忌讳的,这是从小到大一次次高烧不退后得出的结论。可她举着一块柳橙送到他嘴边,手指都剔透地令人怜爱,他就知道,即使是毒药他也会吞下,因为,他知道她从没忘记。
从没忘记,北深最爱吃柳橙。
她却从不知晓,北深只是因为她爱吃柳橙而不得不爱上那个会令自己倒霉的水果。
她也从不知晓,每次北深吃完柳橙后都要借口避开她几天,因为,他发了高烧。
游巷的雨静谧恬淡。
他撑着伞,她小心翼翼地挨他而走。将她搂入怀的一刻,他感觉到她纤细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她在怕他。
这令他心生烦躁。
她的轻颤足以像是把刀子似的剜了他的心,痛,却愈发要收紧手臂。那时那刻,他希望游巷的那条路一直走不完,她永远在他怀里,不再离开。
风中的白兰花瓣彻底失去了踪影。
陆北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仿佛还能闻到熟悉的清香。
他,想她了。
“该死的天说变就变啊。”罗池追出来后,盯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叹道。
陆北辰没马上上车,摸出了烟盒,拎了只烟叼在嘴里,又给了罗池一支,点火,烟丝缭绕,又很快被风吹散。
“哎。”罗池抬起夹烟的手,拇指挠了挠额角,说,“你多少也给刘县长点面子嘛。”
“面子是自己挣的,需要别人给吗?”陆北辰轻轻吐出了烟圈,语气淡然。
“你看你看,一跟你说这话你就这个态度。”罗池无奈,“猛虎斗不过地头蛇,如果庞城的身份确定下来了,咱们以后肯定还会跟那个刘县长打交道,你今天让他这么下不来台,以后万一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陆北辰的目光落过来,平稳无澜,“你似乎又忘了,我只跟死人打交道,活人怎么相处是你罗池的事。”
罗池闻言后狠狠吸了口烟,吐出,说,“又把烫手的芋头交给我?”
“否则呢?”
“你不对劲。”罗池阴惨惨地对着他笑,“你好像格外不待见刘县长啊。”
陆北辰夹烟的手一抬,示意罗池看过去。
他顺势一看。
“有什么呀?”罗池什么都没看到。
陆北辰吸了口烟,嗓音与烟雾般淡凉,“整个县城只有一条路,却直通县政府门口,再往远了还是泥土路。看见马路旁边的小路吧,县城里的百姓走,百姓的马车走、牛车走、甚至还有拖拉机,他们为什么宁可走小路也不上平坦的马路?是不想还是不敢?”
经他这么一提醒罗池才蓦地反应过来,没错,他们来H县一路颠簸,进了县城就看见了一条不宽却很平坦的马路,可开拖拉机的村民还坚持走泥泞小路,当时他被颠得晕头涨脑,便问他为什么不走旁边的马路,那村民当时说,不能走啊。
现在细想还真是,为什么不能走?
“一个县政府修得金碧辉煌,会议室足有两三百平的面积,车子能在村民不敢走的马路上横行,这是什么世道?”陆北辰平静的口吻中透着冰凉。
罗池明白了陆北辰的意思,叹了口气,将烟头扔了,狠狠捻灭,说了句,“这就叫做天高皇帝远。”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运气了。”陆北辰说。
罗池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你的意思是?”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雨很快就抖落了,如细针。陆北辰的手指一弹,烟头飞到雨中,很快熄灭。
“上车。”他说。
罗池一愣,很快跟上。
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飞驰,路边是坑坑洼洼的小路,雨愈发大了,砸了不少泥点子飞溅。罗池想起了陆北辰的话,扯着嗓子跟司机说,“就在这条路上走,我看谁敢拦我!”
司机不知道罗池抽什么风,但也照做,他本来就不是当地司机,所以压根不清楚这条路有什么猫腻。
罗池落得幸灾乐祸,陆北辰却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幼稚。”
“咱们的职责也只能够上幼稚的边儿啊。”罗池说。
陆北辰淡淡来了句,“事在人为。”
“赶紧说说,刚刚你就话里有话。”
陆北辰靠在了后车座,闭目养神。罗池还以为他闭口不谈了,刚要催促,他开口了,“庞城家住城西,刘县长从城东赶过来,他接到的风声挺快。”
罗池的脑袋也不是白长的,蓦地反应过来,目光一震,“刘县长与庞城家有关系?”
“姓刘的县官一心享乐,哪会顾得上百姓死活?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庞城家的事了?”陆北辰始终阖着眼,语气很轻很淡,虽置身其中,却更像是个局外人,冷静地将一切真相戳穿。“庞城家的条件你也看到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这么一个贫穷家庭,怎么会有钱让庞城到上海做手术?”
罗池陷入沉思。
在庞城家时,他曾询问过其父母有关手术的情况,庞城的父母说当时庞城脑子里长了个瘤,县城里的医院建议转院治疗。他也不是没发现庞城家的条件,问及费用,其父母说手术费用是庞城自己掏的。
“庞城只有小学文化,以前在家里就是种地,去了上海只短短两年就发了财?是挺奇怪的。”罗池喃喃说。
陆北辰睁眼,从外套兜里拿出样东西来递给了他。罗池接过一看,大吃一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一张照片,放在取样本的塑封袋里。照片上有两个人,挨着肩膀而站,竟是庞城和刘县长的合影。可仔细看上去,这两人的笑容很古怪,刘县长的笑略显勉强,而庞城的笑有得逞的意味。
“就在你充分发挥你的同情心安慰庞城父母的时候。”陆北辰伸手捻了照片,翻转了过来,“你的感性蒙蔽了你的双眼。”
罗池一愣,照片背后有一行字,歪歪斜斜,写着:我终于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什么意思?”他看向陆北辰。
陆北辰看着他,笑,“你问我?我又不是庞城。”
“这句话太奇怪了!”罗池惊叫,“什么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陆北辰微微耸了下肩膀,不作应答。
“别不说话啊。”罗池急了。
“这是你的工作,罗大警官。”陆北辰淡笑,“在你的情商压过智商的时候,我已经及时纠正了你的错误,庞城和刘县长到底什么关系这是你要去查的事。爱心奉献一句,找出庞城这根线,那具骸骨也必然会找到很大线索。”
“这是科学?”
“不。”陆北辰笑,“这次是直觉。”
罗池挑眉看着他,“是谁说的来着,只相信数据不相信直觉。”
“你的直觉我不会相信,但是我的直觉我相信。”陆北辰指了指脑袋,“我的这里和你的这里,是有质的不同。”
罗池咬牙瞅着他,恨不得把枪掏出来毙了他。
雷声大作,窗外瓢泼大雨。
陆北辰却落得清闲,身子又慵懒地靠在后座,“接下来有的你忙了,遥祝好运吧。”
“这么快想跟我撇清关系?陆大教授,今天风雨交加的,我们只能在县城里找个地方落脚,所以这压力还得两个人一起扛。”罗池决定好好反击他一次。
“让你失望了,今晚我不会在这里过夜。”陆北辰说,“当然,如果你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冥思苦想请便,但别妄想拉着我陪你。”
“大下雨的你要去哪儿?”
陆北辰瞄了一眼手表,说,“瑞丽。”
“去瑞丽干嘛?”
“私事。”
“私事?”罗池好奇,“什么意思?”
陆北辰倒是好耐性,“私事,公事的反义词,指个人的事,语出《礼记·玉藻》中的一句‘公事自闑东,私事自闑西。’,这么解释,罗警官不知道明白了吗?”
呃……
罗池又被他的神逻辑给击败了,半晌后干脆耍了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理由。”
“保护你的安全。”
陆北辰抿唇,没再说什么,但看样子是默许了。
“但别指望我扮演你助理的角色啊。”罗池生怕被陆北辰指使来指使去的便马上申明。
“你不是人民公仆吗?”陆北辰慢悠悠反问了句。
罗池再次噎了下,半天清了清嗓子,“我是人民的公仆,老百姓可没你这么身娇肉贵,像你啊,就应该把顾小妹带上,她最爱做这种伺候你的活儿。”
陆北辰没说话,唇角只是淡淡地笑。
“对了,这次你怎么没带她出来?”罗池还觉得奇怪呢。
陆北辰的目光落在前方,轻声说了句,“小丫头爱干净,她哪能受得了这种地方。”
罗池眼尖,陆北辰在说这话时眼神柔和,没有讥讽没有愠怒,更多的是了解和纵容。他哈哈一笑,看着陆北辰,故意揶揄,“谁做你助理真是太幸运了啊。”
陆北辰唇稍微勾,意味深长地说,“不是谁都能做我的助理。”
上海。
凌双痛痛快快宰了顾初一顿,红酒加美餐,一结账将近五千块。筱笑笑捏着账单在顾初眼前晃悠,啧啧道,“奢侈啊真奢侈啊,凌双你也太狠了吧,光是一瓶红酒就四千多块,你干脆杀了顾初得了。”
“人顾初都没说什么你跟着操心烂肺的。”凌双一把扯过账单,冷哼,“顾初就是那头瘦死的骆驼,也比你这匹肥马大。”
“你说谁肥啊?”筱笑笑不高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