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公府侧门进入,要绕过花园方可到达白露阁,远远听到女子娇笑的声音,夏若霜不经意望了一眼。
假山如画,流水潺潺,人面桃花,相映眼帘。
二房的公子哥夏志远归来,一身暗红色祥云锦衣潇洒坐在花园中心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慵懒支着下巴,银冠束发,远远看去,俨然一风流无限的俊公子,石桌上摆满了胭脂水粉还有绫罗绸缎,站在旁边的是粉妆绿裙的夏家姐妹,帅哥美女,山清水秀,应情应景得很。
夏志远笑眯眯在里面挑了一件粉色套盒装得东西,献宝似得递给了夏若晴,话语轻浮,嬉笑痞态。
“晴儿妹妹既是帝都第一美人,自然礼物要贵重一些,来,这可是江南老字号的香粉,那里的姑娘最喜欢了,香味怡人不说,抹上一些脸色更是晶莹剔透,我可是从那里最出名的花楼头牌口中打听来的,你且拿去试试,若是没有说得那么好,远哥哥定要找她说事去!”
几位姐儿都是未出阁的,夏志远话语毫不避讳,羞红了众位姐儿的脸,夏若晴很是受用,优雅接了过去,俏皮一笑。
“远哥哥总是这般不正经,既然你说的这么好,我便收下试试吧。”
夏志远咧嘴眨眼坏笑两声,又开始挑了胭脂递给了其他姐儿,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夏若雨才关了两天,今日却放了出来。
夏若霜扫了一眼,最后多看了眼她,嗤笑一声,起身想要就此离去,却没想到夏若雨眼尖得很,扯着嗓子嘲笑起来。
“哟!那不是大姐姐吗?远哥哥从江南带了胭脂水粉,可要来试试?哦,对了,现如今大姐姐都不用这些了,都改用在脸上拿眉笔画花了,远哥哥,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怎么不给大姐姐带最喜欢的眉笔呢。”
夏志远转身瞧了瞧,笑着客套道。
“我这些日子很少通书信,对家中姊妹最近的爱好倒是没怎么在意,不过这里有些上好的绫罗绸缎,霜儿妹妹喜欢的话就多挑些去。”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她不过去,倒显得小气了,今日是男装,走路行动也多了几分利落,和夏志远相视一笑。
“远哥哥果真是体贴的人,对每位妹妹都一视同仁,霜儿在此谢过了!”
说罢,也不矫情,开始挑选绸缎。
夏若雨却是一个好事的,见刚才一激她没甚反应,有些不爽,转了转眼睛,趁人不留意,伸手将她发间的乌丝发罩给抓了下来,许是发丝过滑了,竟碰动了发簪,绸缎的发丝迎风落下,丝丝可见。
院中樱花纷飞,若只看侧脸,倒还真是惊艳,夏志远赏美无数,面对如斯,眼中也染起了惊艳,戏谑摸了摸下巴,似若欣赏美人散发这幅美景,又似若等待接下来的这场戏,为自己斟了杯茶,悠然坐在石凳上品了起来。
夏若雨见她一直背对着身子,只留了侧脸给所有人,以为和以往一样,她在自卑,不免有些得意。
“大姐姐,你眉间胎记变的牡丹很是漂亮,雨儿冒昧取了你的发罩,只是想要大家都看一下,”她悄悄走进,见夏若霜一直背对着身子,又掩嘴笑了,“莫非今儿大姐姐没有画,那正好呢,便当场演示一下吧,妹妹们都很好奇,大姐姐是怎么让拇指大小的胎记变成了睡牡丹的呢。”
说完,自己又掩嘴娇笑起来,引得周边其他人也有了笑意。
夏若霜眼睛厉了厉,有些人总是学不了乖,看来上次给她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双手紧紧攥着,不知是风力还是怒气使然,发丝层层舞动,给人一种狠戾的气场。
勾唇转身,半眯着眼睛盯着夏若雨,眼神透着怒气和锐利,看得人好生不舒服,夏若雨心中紧了紧,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有些气恼,挺了挺胸腹,再次出言不逊。
“夏若霜!莫要装腔作势,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你,哼,长得丑就算了,还到处招摇惹事便是你的错!”
夏若霜闻声咯咯笑了起来,仰着脸一步步靠近她,此时眉间朱砂尽情显露,加上她精致含怒的五官,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邪魅。
夏若雨底气不足,虽跨度不大,但也是一点点后退,夏若霜看着她害怕,止住了步子。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庶出,毫无教养、怯懦不堪,卑微入骨!看来母亲对你的处罚太轻了,没长什么记性,嘴巴还是那般不干净!妹妹若是觉得祠堂没待够,姐姐可以回了祖母,送你再待上几天!”
夏若雨脸色气得有些发白,她最是讨厌别人说她是庶出,府中有个才貌双全的夏若晴就罢了,可这个丑女人凭什么,处处高她一头,不就是有个有身份的娘,有个有军功的舅舅吗,若是只看个人,她这个丑八怪哪里比得上自己!又想起这几日被幽禁的耻辱,她怒气冲天,恨得嘴唇和手指都有些发颤。
“贱人!你就是贱人,老贱人生出的小贱人,嫡女?!你也配!也不想想这个府中谁把你当做嫡女,最好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丑就别怪别人不拿你当回事!”
这话不仅侮辱了她,还连带上了过世的母亲,夏若霜就算再好的脾气也怒了,收了笑容,眼中怒火滔天,用力挥手便要打她的脸,可还未落下,却被一只大手给抓住了。
夏若霜红着眼猛地转头,恼怒望向坏她事的罪魁祸首。
金丝王冠镶嵌着鸽蛋大小的红宝石,发丝被束于脑后,微微扬起荡在他宽阔的肩膀,眉若星河,眼漆黑深邃,鹰钩鼻,薄凉的唇色泽很深,整张面孔似若面瘫,无任何情绪外漏,冰冷到心寒,凤眼深邃隐忍,看不出情绪,一身黑色的蟒袍,紧凑绣着金丝密纹,淡淡的龙涎香伴着风吹入琼鼻,熟悉中带着冰冷,冰冷中又让人觉得恶心憎恨,夏若霜看着这个人,手心紧握,双唇轻颤,浓烈的恨让精致的五官变得有些狰狞,北辰墨,我们又见面了!
于此同时,北辰墨也在打量着她,精致柔美的五官却因眉间的胎记失去了光泽,一双豺狼般的眼睛闪着浓烈的恨意和凛冽的杀气,仿若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嘴角噙着邪笑,是那般的嗜血和妖魅。
他搜索了记忆,此女他之前似乎并没有得罪过,真不知晓她这般强烈的恨是从何而来,不过,这双充满狼性的眼倒是有些对他的胃口,女人恨意这么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在北辰墨没有回神时,夏若霜抬起另一只手,啪一声,狠狠甩在了夏若雨脸上,冷着眼笑道。
“王爷想要英雄救美,若霜怕是难以成全呢,事实具如此,只怕王爷今后行事小心了。”
她话中有话,隐约有要和他作对的意思,北辰墨瞳孔聚了聚,犀利盯着她的眼睛,视线相撞,一个恨意滔天一个深沉睿智,面无表情道。
“莽撞行事,逞口舌之快,非智者所为,安得长久。”
夏若雨本在为北辰墨的出手相助而犯起花痴,夏若霜出手又快,她未来得及反应,便实实在在受了一巴掌,觉得委屈,本要打回去,又怕在英俊公子面前失了温婉,竟梨花带泪捂着脸委屈小声抽泣起来。
夏若霜眼中闪过恶心,用力挣开被北辰墨握住的手,望着北辰墨,对夏若雨冷嘲热讽道。
“庶出就是上不得台面,就算再竭尽心力,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微!墨王爷,你觉得臣女说得可对?”
北辰墨母亲是一嫔妃的洗脚婢女,趁当今圣上醉酒爬上了龙床,也是好运,一夜便怀了龙子,可由于身份低微,皇上又感到耻辱,只封了官女子,将儿子交由皇后抚养,后宫女人大多名门之女,对攀附隆恩的婢女尤其痛恨,种种卑劣手段下,他的生母在他五岁时便惨死宫中,皇后有太子这个亲生儿子,对他从不重视,奴才们从不将他当主子,常常以他生母的卑微辱骂他,所以尽管已过多年,他有了自保的能力,可这卑微的出身依旧是他一辈子摆脱不了的伤疤。
以前她总是疼惜他,怜爱他,顾忌着他的忌讳,从未提过嫡庶之分,哪怕他纵容庶出女子骑到她的头上,她都不曾拿此说事,想想还真是傻,人家都暗许妾室夺她后位,杀她儿子,削她为彘了,她还如此费心为他,可笑,可悲!
这一世,她就要掀他痛处,践踏他的自尊!
北辰墨被人戳中了短处,漆黑的凤眼眯了眯,面色冷了几分。
“嫡庶?!夏小姐泼妇般的行为又哪有世家嫡女的影子,说到尊卑,既然认出了本王,见到为何不行礼?!”
夏志远本坐在一边看戏,却没想到北辰墨加入了战斗,王爷毕竟是天家之人,而他又是夏家之人,事情万万不可以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起身想要言和,谁知却让夏若霜的话雷住了。
“咯咯……臣女是什么行为怕还轮不到王爷评价,这里是夏府后院,王爷不仅不避嫌闯进来,还阻止我以嫡女身份教训庶妹,如此不懂礼数的王爷如何让人尊敬,就算到了圣前若霜也有的说,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没有若霜便不奉陪了,告辞!”
夏若霜尽量克制住杀他的冲动,快速说完转身离开,风吹过,两人的发丝舞动纠缠,又渐渐分开,像是宣告断裂,又像是别离。
北辰墨再次眯了眯眼,望着那穿梭在万花丛中的纤细背景,握了握手,后又松开,本无表情的脸颊,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夏志远头上冒了许多汗,这个王爷没有他更清楚的了,心思缜密,善于隐忍,且心狠手辣,轻易没有表情,勾唇不是代表着有兴趣,便是代表着起了杀心,想到这里,又冒起了汗,夏若霜今日捅得不是马蜂窝,而是冷血的蛇窝。
“王爷,霜儿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一向没有分寸,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北辰墨收了眼神,左手背后转了转拇指的玉扳指,没有出声,拿眼扫了扫还站在原地的其他三位小姐。
夏若晴心中虽有异动,但毕竟出入的场合比较多,见过的世面让她在外人面前掩得下情绪,落落大方福了福礼,夏若雨虽然有些委屈挨了那一巴掌,但想到北辰墨刚刚出手救她,也忘了疼痛,一双眼睛羞怯转着,脸色有些发红,不时偷偷瞄着这霸气沉稳的男子。
夏若雪规规矩矩站在后面,眼睛看着地面,默不作声行了个标准的礼。
夏若晴见气势沉闷,转了转美眸,温柔笑道。
“墨王爷,姐姐虽然行事一向乖僻,但却是一个心善的女子,只不过对自己的容貌不太自信,最怕人看见……所以,还请王爷看在晴儿的面子上莫要再生气。”
她举止优雅,话语不卑不亢,声音柔情似水,怕是哪个男子听到都会心软,北辰墨抬眼多看了她几眼,凤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和笑意。
“帝都才貌佳人果然名不虚传。”
夏若晴得到王爷的赞赏内心自是雀跃,可表情却佯装谦虚大方,微微施礼。
“墨王爷过奖了,晴儿和几位妹妹还有事,暂不奉陪了。”
北辰国男女大防,不可单独私会,夏若晴对名声很是看重,只聊了几句便知礼告退。
北辰墨点了点头,他一向惜字如金,今天说的话已经算是多的了,看着夏若晴柔媚有礼迈着步子,眼睛闪了闪,转过身抬步往相反的方向迈去。
夏志远两只眼睛来回转着,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也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王爷,和夏国公聊得如何?”
北辰墨来国公府,夏江凝作为主人定是要作陪的,可官场上的人大都是套话,夏江凝又是文官,价值对北辰墨来说并不大,今日之所以来此,便是受夏志远的邀请,让他来看看这帝都第一美人的。
北辰墨许是觉得夏志远的问题没有必要回答,所以只是前进,并未出声。
夏志远早已习惯了他沉默的性格,也不觉得尴尬,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刚刚怎么突然出现,还救下了雨儿那丫头,难道对她有意思?可我们家晴儿丫头才是最美的,要有意思也应该是她啊,不过雨儿的姿色也不错,你讨回去做个小老婆也是可以的,那一出英雄救美虽然不怎么成功,但是雨儿那丫头的芳心已倾向了你,纳她为妾不是难事。”
北辰墨怔了怔,步子慢了些,手背在身后把玩着扳指,刚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出手,许是看不惯那女人对嫡庶的偏见吧,脑海中呈现出她狼般的眼睛,又呈现出三位娇滴滴的佳人,挑了挑眉毛,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夏若晴确实很美!”
夏志远愣了愣,又笑呵呵跟了上去,“那是必须的,我就说,有晴儿丫头在的地方,怎么会看上其他女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若是看上了晴儿妹妹我会为你出力的。”
夏志远跳到北辰墨前面,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挤眉弄眼,宣誓着自己的哥们义气。
北辰墨并未理会,坚定的一步步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冒出了一句话。
“听说她的舅舅是上官将军?”
“嗯,也不算是,她母亲和上官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是继室,所以才够得上关系叫一声舅舅,其实上官将军真正的外甥女是夏若霜,不过这丫头因为自己长得丑,不怎么出门,和上官家的关系倒没有夏若晴走得近。”
夏志远自然知晓他的意思,毫不含糊将这层关系说清楚。皇家儿女的婚姻又岂有真情,正妃的位置自然是为了拉拢权臣和将才。
北辰墨抬了抬眼帘,理着他刚刚的话语,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哦?竟还有这层关系,看她伶牙俐齿,原以为是有些聪明的,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傻女人。”
有这么好的后盾不好好利用,却在后院似个泼妇般争一时高低,不是傻又是什么,女子婚嫁向来是最为重要的,若她与上官将军的关系融洽,自是会有皇亲贵族登门求娶,不得不说,北辰墨考虑事情总是计着名利,毫无感情,理智到可怕,一切只关乎值得还是不值得。
夏志远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收了嬉闹,许是想到自己母亲独守空房,日日以泪洗面,处处提防父亲在外留种,本也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却被冰冷深院折磨得很累,竟生出一份惆怅,轻叹了口气。
“就算她能依靠上官将军嫁入豪门,可她的容貌也注定了只是一枚棋子,一旦失势不过添一位深宫怨妇罢了,如此倒不如不嫁,落得轻松自在。”
北辰墨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觉得此话从浪子口中说出倒是稀奇的很,夏志远有些不服气,挺了挺胸脯。
“王爷莫要用那种眼睛看我,我流落花丛是为了什么,你最是清楚,我骨子里可是一个痴情的种,以后一旦爱上一个女子定会好好爱护她,一夫一妻,不让她有任何委屈的。”
夏志远说此话时虽然透着滑稽,可却出自他的真心,自幼便见母亲因父亲的荒唐落泪争吵,觉得烦不胜烦,那个时候便告诉自己以后定要娶自己爱的女子为妻,且要一夫一妻,不让她受委屈。
北辰墨抿抿嘴倒是没在说什么,他是皇子,更是想要得到高位权利的人,注定了不可以有真情。
夏志远未听到回答,又扯出了一个话题,“两天后上官将军在府中过寿,不知太子是自己去贺寿,还是墨王爷代替他去,王爷,像这样有着兵力,又没有表态的官员可是不多了。”
北辰国兵权分散在三个人手中,一个是一等军侯赵岩贵,德妃的兄长,六皇子北辰彻的娘舅,自然是六皇子那边的势力,一个是御军太尉佐治,已被皇后收为心腹,支持太子,而另一个便是护国将军上官凌云了,因其常年驻兵在外,与朝廷势力远离,所以是目前为止,还保持中立的军权所有人。
由于北辰墨的母妃身份低微,并没有什么朝堂势力可以依附,在党争中力量微弱得很,再加上皇后对他格外留意,所以他明面上只能衷心为太子办事,博得皇后和太子的信任,可有些人注定是不甘现状有野心的。
刚好北辰墨便是这样的人,最喜欢的便是打着太子的幌子,结识维护自己的近臣。
北辰墨虽然没有回答,但夏志远却知道他听了进去,送他到了门口,便辞别折回了府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