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南的手,剧烈一抖。

叶初晓也发现了不对劲,用口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睛看向窗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抢救呢,你爸前天才刚出院,今天一听又不行了,现在乱成一团,你赶紧回来……”陆母急慌慌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叶初晓看着他晦暗的脸色,轻轻摇他的手。

“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一趟北京。”他站起身来,叶初晓却拉着他的手没放,语气也沉了下来:“到底怎么了?你这么再三地瞒着我是干什么?”

她生气了。陆正南望着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纸已经包不住火,终于咬了咬牙,说出了口:“施曼得了艾滋,自杀了。”

叶初晓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简直无法反应。

好半晌她才渐渐回过神来,再想起方才他说的齐禛遭遇了麻烦,终于了然:“齐禛他是不是也……”

“他还没确定。”陆正南叹气:“医生说要再过一段才知道。”

叶初晓喃喃地说了声“天哪”,便再说不出话来。

陆正南按了按她的肩:“我得回去几天,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米粒儿,也好好照顾自己。”

“你去吧。”叶初晓点头,看着他出去收拾东西,兀自呆坐着不动。

以施曼他们做的那些事,是该遭报应,可是这报应,来得太猛,也太惨烈,她依然觉得不忍。

而且齐禛……她想起米粒儿,心中疼痛。

怎么会这样……

陆正南当晚便走了,第二天早晨抵达医院。

施曼是昨天晚上被酒店的服务人员送到医院的,发现时,她已吃了大量的安眠药。

当工作人员按照她手机里的电话通知家人,老爷子几乎崩溃,随后再一次引发了心脏病,也倒下了。

如今,他们躺在同一所医院的两间病房里,都昏迷不醒。

陆母见了他,絮絮叨叨埋怨个不停,陆正南只简单地应付了几句,便去看老爷子,他戴着氧气罩躺在那儿,身上已再无半分往日的威势,不过是个垂危的老人。

陆正南坐在*边心酸地握着他的手,握了许久才缓缓放开,起身去看施曼。

进了病房,施母看到是他,便扑上来失声痛哭,无助地问:“怎么办啊……正南……怎么办啊……”

这个憎恶了多年的人,此刻,他只觉得她可怜。

他再望向*上的施曼,只见她瘦了许多,脸色惨白如纸,跟以前判若两人。

心情沉重,他走出来,站在长廊的尽头,久久沉默……

老爷子是在当天中午清醒的,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小曼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陆正南回答。

他抓紧了陆正南的手,老泪纵横:“都是我造的孽,我造的孽啊!”

“爸您别这么想。”陆正南安慰着他,自己心中却亦是难过。

接着,老爷子坚持要去看施曼,陆正南便陪他过去,在门口碰见陆母,她想拦阻,但又不敢,在他们走后,愤愤不平地抱怨。

施曼此刻,也已经醒过来了,施母正坐在旁边,哭哭啼啼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傻,可她却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小曼呐,你怎么就……”老爷子扶着门框长叹。

施母忙过来扶住他,来到椅子上坐下。

“小曼……”老爷子又喊了一声,想要去握施曼的手,可就在快要触到的一刻,她将手抽走。

“我现在这么脏,你们这些干净人,谁也别碰我。”她冷冷地丢出一句。

施母气得直发抖:“叫你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玩出这种病,以后怎么见人?”

“我是见不得人了。”施曼哂然一笑:“所以我才想死了算了,死得早,发现的人少,你们也可以少跟着我丢脸,这样不是*好的吗,你们还多此一举地救我干嘛呢?”

她的话说得冷血,却又悲凉,满屋的人,都静默下来,一片凄然。

“治吧。”一直没说话的陆正南,忽然开口:“有的人得了这病,不也活了十几二十年么?”

施曼一震,转过脸来看着他。

他的表情很淡漠,跟他一贯对待她的态度一样,并未多出半分温暖:“你都敢死,难道不敢活?”

施曼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疯了似地拿着柜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向他,哭着大吼:“我讨厌你陆正南,你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要我活着……你不是一直……都恨我……从来都……不认我……”到了最后,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她哭闹,任她发疯。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扶起老爷子离开,出了门,让诚惶诚恐地守在门外的护士,进去给她输液。

施曼见到护士时,挣扎了一下,但最终,只是将脸别向一边,胳膊却没动,让她给自己打针……

而就在次日,得知消息的齐禛也回了北京,他到病房的时候,施曼正在输液。

周围的人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直接上前,猛地拔掉了施曼手上的针。

血从那个点涌出,施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动。

“像你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干什么?”齐禛残酷的话,让旁边的施母惊呼,然后冲上去厮打:“还不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的,要不是因为你……”

“她自找的,从一开始就是她自找的。”齐禛转过头来,眼神暴烈,吓得施母松开了手,再不敢出声。

“都给我出去。”齐禛又低吼了一声,施母尽管不愿,但只得一步步退出去,在门外,抖着声音让护士去找陆正南。

而房中只剩下施曼和齐禛的时候,她仰起头看着他,喃喃地说:“你杀了我吧,齐禛。”

“杀了你?然后陪你一起死?”齐禛冷嗤了一声:“你当你是谁?”

“哈,是啊,我当我是谁,你连杀我都是不屑的。”施曼自嘲地笑,用手背去擦泪水,血迹沾到脸上,污浊不堪。

齐禛眼中的厌憎更重:“你真脏,什么时候都脏。”

“那你为什么还要碰我呢?”施曼嘲讽地睨向他:“是你自己要碰我的,我都说了要和你离婚,你还要回来找我,所以你跟我一样,也是自找的……”

齐禛蓦地扬起手,却又在即将挥下来的一刻,僵在半空中。

“连打我都怕传染了吗?”施曼疯狂地大笑,语气变得怨毒:“没用的,要传染,你早被我传染上了,就在我们……”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偏了她的脸,她的嘴角缓缓渗出血丝,垂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声音低而缓慢:“你就会打我,哪怕我把整颗心,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你也还是打我,像叶初晓那样,把你的心都丢在地上踩碎了的人,你怎么舍不得打呢?”

齐禛怔住,然后猝然转过身,盯着那一面白墙,狠狠**……

陆正南闻讯过来的时候,齐禛已经走了,只留下满室狼藉,还有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的施曼。

当施曼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没转过身,却忽然说了一句:“我要出院。”

“你现在怎么能出院呢?你……”施母急得想阻止她,她却更拔高了音调,再次说:“我要出院!今天就要出院!”

陆正南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后丢下两个字:“随她。”便转身离去。

施曼的指尖,死死拧转着*单的一角,将下唇咬出一条血线。

施母又劝了一阵,她始终再不开口,无奈之下,只好去办出院手续。

老爷子之后也过来了,但亦是无计可施。

施曼对谁都置之不理,进洗手间换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那张女鬼般惨白的脸许久,从随身的化妆包里拿了口红,机械地涂抹,然后刷睫毛,擦腮红,直到看着那张脸,似乎又恢复了些人样,才开门出去。

“我住公司附近的公寓去,上班方便。”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施母和老爷子面面相觑。

“小曼啊,你最近就先不要上班了吧?”老爷子劝她。

她却冷冷一笑:“怎么?怕我出去丢人啊?”

“不是,唉。”老爷子重重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施母也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算……要去上班,也住家里啊。”

“你不怕我传染给你了?”施曼挑眉:“还是分开过的好。”

她拎了包出门,一抬眼,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陆正南,目光一怔,随即转身,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

陆正南没有追,也没有叫住她,走进病房,淡淡地说了句:“她这么大人了,路要怎么走,只能随她自己。”

施母一脸哀戚,也拿着东西走了,老爷子怔怔地坐在*边,陆正南默然陪着他,半晌,也扶起他离开。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从窗口流泻进来的阳光,那样明亮,却依旧照不亮这一室阴沉……

施曼居然真的在出院三天后,回到公司上班。她得病的事,只有几个高层知道,但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缄口不言。而其他员工,早已习惯了施曼时而来时而不来,何况施曼外表看起来依旧和以前一样时尚强势,所以并未察觉异样。

当公司的人把这件事报告给陆正南的时候,他只说了句“知道了”,再无言语。

又在北京留了两天,把老爷子这头安顿好,他便返回了古城。

叶初晓去机场接他,见到她的一刹那,他觉得这些天积累的疲惫,像是全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发丝,低低地说了声:“我好累。”

“我知道。”她拥住他,沉沉叹息。

回到家,他躺倒在沙发上,叶初晓本想去放水给他洗澡,却被他拉住了手:“哪儿也别去,陪陪我。”

她顺从地坐下来,让他躺倒在自己腿上,轻轻地给他按摩太阳穴。

“你说……怎么就会发生这么多事呢?”他皱紧了眉。

她的指尖滑到他眉心,为他抚平皱褶,眼神怅然。

是啊,不过是想大家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变故却一场接着一场。

这些天,每每想起过去的事,再想到现在,都觉得命运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无从挣扎。

尤其是想到齐禛。

哪怕他曾那样伤害过她,到了现在,她也还是觉得可怜。

他本就孤独,如今还要孤独地等待,死亡的判决。

“以后,怎么办呢?”她低声呢哝。

陆正南闭着眼睛摇头:“我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车停靠的声音,向老师带着米粒儿回来了。

陆正南强打精神坐起身,米粒儿进门见了他,惊喜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爸爸,你走了好多天了,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他笑着亲她,却又想起了齐禛,心中伤感。

犹豫了半晌,他抬眼望向叶初晓:“今晚,我们跟三哥一起吃个饭吧。”

叶初晓一怔,轻轻点了下头。

“一会儿我们去见叔叔爸爸,好不好?”陆正南低下头问米粒儿。

她欢呼:“好哇,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叶初晓看着米粒儿,眼神黯然。

随后,陆正南打电话给齐禛,铃声响完两遍,他才接听。

“三哥,晚上我们聚聚吧,初晓和米粒儿也去。”陆正南的话,让那边的他一愣,直觉地拒绝:“不用了。”

“出来吧,孩子想你了。”陆正南把手机给米粒儿:“你自己跟爸爸说。”

“爸爸我想你。”米粒儿对着话筒喊:“你好长时间没去学校看我了。”

拒绝谁他也拒绝不了米粒儿,最后只能答应:“好吧,爸爸去见你。”

米粒儿欢呼,把手机还给陆正南,然后拉着叶初晓的手撒娇:“妈妈我要穿那件粉红色的纱纱裙,我要去见爸爸了。”

“三哥你看,书上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果然没错儿。”陆正南笑着调侃:“米粒儿为了去见你,还要精心打扮呢。”

齐禛在那头也笑,却是眼中发涩……

他们约在那个老宅院,米粒儿还是第一次来,新奇地跑来跑去,当看见齐禛的身影出现在花厅的门口,调皮地从旁边的侧门绕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腿甜笑:“猜猜我是谁。”

“傻瓜。”他不由得好笑,转过身抱起她,想亲她,却又犹豫了,最终只亲了亲她的发*:“你还能是谁,你是爸爸最爱的宝宝啊。”

米粒儿开心地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你是宝宝最爱的爸爸,不过……”她偏着头迟疑了一下:“我也最爱妈妈,家里的爸爸,还有爷爷,沈娅阿姨,小璇阿姨……”

“哎呀米粒儿你真花心,最爱这么多人。”陆正南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齐禛转过身,对他点了点头。

“进来吧,看这天气,只怕一会儿要下雨。”他招呼他们。

齐禛抱着米粒儿进去,见叶初晓正从长廊那边过来,两个人遥遥相望,谁都无言。

吃饭的时候,叶初晓将一盘虾球移到齐禛面前,轻声说:“那边厨房说自己也能动手做,我就烧了个菜。”

这是他以前最爱吃的菜,她居然还记得。齐禛垂下眼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

“我也要吃。”米粒儿闻着香气,馋得趴在齐禛腿上流口水。

“让……你妈妈帮你剥。”齐禛低声说。

米粒儿噘起嘴:“爸爸你为什么不帮我剥呢?”

齐禛不知道该怎么说,尴尬地怔坐着。

叶初晓看着难受,将米粒儿哄到自己怀里,给她剥虾仁。

齐禛默默地吃饭,陆正南望了他一会儿,找人要了瓶自酿的桂花米酒。

“要开车,咱一人一小杯吧。”他给齐禛酌了,然后给自己也满上。

齐禛端起和他碰了碰,抿了一口。

米酒的甜香味又**了米粒儿,她对齐禛刚才不给他剥虾仁的事还是有点小别扭,于是这次选择了陆正南去蹭,还望着齐禛嘟囔:“爸爸不喜欢我了。”

齐禛无奈,陆正南撇嘴:“你对我撒娇也没用,这酒我也不能给你喝。”

米粒儿哀怨地蹲在地上画圈圈。

大人们都不禁失笑,齐禛的神色终于舒展了许多,把她拎起来放到自己膝上,重拿了杯子倒了些酒,又拿了新的筷子蘸了一点喂给她。

那般小心翼翼的举动,让陆正南和叶初晓心里,都觉得怜惜。

只有米粒儿不知情,他们三个人难得同时在她身边,她很幸福,吃完了饭,还给他们唱歌跳舞,表演节目。

他们也都装做把什么都忘了,只全心全意地陪着她快乐。

这个夜晚,镌刻在每个人的记忆深处,以致于多年后想起来,仍旧觉得温暖。

哪怕这温暖,相对于充满暴风骤雨的漫长路途而言,那样短暂……

那天分别的时候,米粒儿已经困了,她迷迷糊糊地趴在齐禛肩上,要他和他们一起回家。

齐禛忍着不舍,将她送回陆正南怀里。

正要走,叶初晓却追过去,将一个饭盒递给他:“这是先前多炒的虾球,你带回去。”

齐禛怔住,半晌,才低低开口:“谢谢。”

叶初晓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坚强点,会熬过去的。”

他点头,拉开车门坐上去,对她挥了挥手,随即离开。

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渐渐遥远的身影,他的心里那样疼。

如果,一直不分开多好啊。

如果,身边陪伴的一直是她,多好啊。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走错的每一步,都会受到惩罚,只分迟早。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又回复了平静,无论北京还是古城。

但到了月底,却发生了怪事——施曼竟从鑫源调了一大笔钱,去还贷款。

齐禛得知之后,立即打电话过去问。

可是,施曼不接。

她看着手机上的4个未接来电,唇边浮起抹诡异的笑,将身上的衣服脱光,进浴室去洗澡。

拜齐禛所赐,如今她一天要洗若干次澡,只为了——保持干净。

一个小时后,她才裹着浴袍出来,听见*上的手机又在响。

慢悠悠地走过去,慢悠悠地看了眼屏幕,慢悠悠地接起,她现在,反倒也学会了从容不迫。

“怎么了齐总?这么心急火燎地找我有什么事儿啊?”她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上的水,一边慵懒地问。

“你为什么随意动鑫源的钱?”齐禛质问。

“随意?”施曼一嗤:“那钱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属于我的那份,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所以你就调回去堵窟窿?”齐禛眼神森冷:“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是疯了,是清醒了。”施曼丢掉毛巾,靠在桌边:“前面爱了你那么多年,你也没把我当人,现在我反正已经不是人了,剩下的命,不如用来跟你作对吧,也许恨比爱,还能让你记我记得深刻点,你说是不是?”

齐禛无言以对。

“怎么?按照你的个性,这时候不是该强迫自己放软点身段,来哄哄我么?”施曼两腿交叠在一起,玩着半湿的发卷:“现在连这功夫也没了?呵,要我说,你也别那么看重钱嘛,指不定你跟我得了一样的病呢,还能活几年,在乎那么多有什么用……”

她的话音未落,手机里已响起他挂断后的忙音。

又嗤笑了一声,她扔下手机去倒红酒。

人生何其短,不能被自己爱的人爱,那么被他恨,也是一种享受。

而齐禛那天,在挂断电话之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从百叶窗的间隙里,渗进来的寥寥光影,耳边似不断回响着施曼说的那句“还能活几年,在乎那么多有什么用”,心中发冷。只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流逝,即使攥紧了手,却仍握不住半分……

对于施曼调鑫源的钱还贷款的事,不仅是齐禛,就连陆正南也同样觉得不解。

在听了财务部的人报告后,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电话打了过去。

此刻距施曼刺激完齐禛,已经两个小时,她也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

电话铃声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瞟了瞟,又将眼睛闭上,按下接听键,模糊地“喂”了一声。

陆正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公司的人说,你去还了些贷款?”

施曼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字:“嗯”。

陆正南又顿了顿:“为什么这么做?”

施曼在这边,忽而一笑:“我这也算是报答你吧,报答你在知道我得病之后,让我去治,而没叫我去死。”

陆正南一愣。

“好了,我的事你不用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施曼说完,便挂了电话。

陆正南也缓缓放下手机,但心里却有种怪异的闷,就像是夏天暴雨要来之前的那种闷。

坐了一阵,他想起叶初晓早上起*的时候有些发烧,便打电话给她,问有没有好一些,却是沈娅接的,说叶初晓出去,忘了带手机。

“去哪儿了?”陆正南有些担心:“她今天身体不大舒服。”

“啊?她没说。”沈娅这几天也忙,没太注意:“她去Eric那旅馆了,早上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好像灯装得和设计图有点差异。”

陆正南心疼叶初晓病了还得奔忙,不由抱怨:“那个人也真是挑剔。”

“陆少啊,我们都是靠客户吃饭的,客户就是上帝啊。”沈娅调侃:“你要心疼,你干脆送药过去得了。”

这一说,陆正南还真动了心思,挂了电话之后便出门,买了药直奔Eric的旅馆而去。

此时,叶初晓正在和Eric谈灯的问题,其实大体上是和图纸一致的,只是在后来购买实物时,因为性价比的关系,她换了个颜色上稍微有点差异的。

但Eric是个极其较真的人,平时温和,做事上却是毫厘都不能有差池,现在非要把灯全拆下来重换。

上下几层楼,近一百盏灯,这工作量并不算轻松,何况效果其实相差并不大,叶初晓努力想说服他。

“No。”Eric的态度强硬:“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必须所有细节,都做到最好,你这样做,已经是违反约定,现在既然错了,还不改过来,这是挑战我的原则。”

都上纲上线了。叶初晓苦笑,今天一大早开始脑子就晕沉,这会儿跟他争辩了这么久,更是头疼欲裂,她抚着额试图再解释,他却已生气地打算离开。

她只好赶紧去追,可就在此时,旁边的师傅不小心,碰倒了脚手架,只对着她的头砸下来。

Eric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这一幕,顿时来不及多想,转过身来,迅即将叶初晓护进自己怀里,随即两人一起倒下,脚手架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他闷哼了一声。

叶初晓初时惊呆,反应过来后赶紧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架子的锐角正好砸在他后脑勺上,此刻正往外大量渗血。

“快送医院。”她招呼工人们帮忙,将他抬上了车。

在路上,疼痛让Eric眯起眼,但他还是强笑着安慰她:“没关系,小case。”

“对不起,谢谢。”叶初晓担忧得不断查看他的伤口还有没有流血。

“我刚才那样骂你,你还这么关心我?”Eric跟她开玩笑。

“刚才是我做错了,我该骂。”叶初晓很诚恳地道歉:“您放心,再麻烦我也会把所有的灯都换掉。”

Eric的眸光很柔和:“你的个性我真的蛮喜欢的,坦率,真诚。”

叶初晓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您还是少说话,保存体力,一会儿上药肯定很疼。”

Eric望着她微微一笑,随即闭目养神……

到了医院上药的时候,果然很痛苦,酒精蘸到伤口的那一刻,她看见Eric的脸色,骤地一白。

“没事吧?”她轻声问。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伤口很深,处理的时间不短,Eric的额上一片冷汗,叶初晓过意不去,拿了旁边的毛巾替他拭汗。

毛巾轻柔地覆上他的脸的那一刻,他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深深望了叶初晓一眼,又重新闭上。

终于处理完了,但是未免发炎,医生让他暂时留在医院里观察一天,他只好住下。

毕竟是为她受的伤,叶初晓心里内疚,留下来照顾,让工人们先回去。

此刻已是中午,叶初晓便去医院餐厅为Eric买了病号饭端过来。

他凑过去看了眼寡淡的饭菜,叹了口气:“你还不如去肯德基给我买个汉堡。”

叶初晓一本正经地解释:“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生病了就得吃清淡点。”

Eric长长呼出口气,习惯性地想把手枕到头后面,却一下子碰到了伤口,疼得痛呼一声。

叶初晓忙过来看,嘴里还在抱怨:“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倾近的身体,有种淡香,让Eric的眼神,在那个瞬间,恍惚了一下。

当确认没事,她又坐回椅子上,打开饭盒递给他,他没再拒绝,接过来默默地吃了过半,抬起头来望着她一笑:“知道吗?我有过三任太太。”

他突然提起私事,叶初晓怔了怔,然后“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应,兀自继续讲述:“第一任是我的大学同学,那时候年轻,爱得很热烈,但是彼此的个性都太强,所以结婚不过一年,便离婚了。”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这样。”叶初晓感慨了一句。

Eric失笑:“你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

叶初晓想起之前的那些经历,笑了笑:“年纪是不大,但心好像已经老了。”

“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Eric眸光闪了闪。

叶初晓并不想讲述自己的过往,于是换了个话题:“那你的第二任太太呢?”

“第二任太太,是个英国人,很优雅,不过……”他托着下巴沉*:“也许太过完美,所以不真实,分不清她是因为我是她的丈夫而爱我,还是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他的话如同绕口令,但叶初晓还是听懂了,微微一哂。

“我发现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有默契。”Eric看了看她:“我说的话,不需要太多解释,但是你都能领会。”

这句话似有些许深意,叶初晓愣了愣,将耳边的散发别到耳后,没有接话。

Eric也并未在这个点上多停留:“第三任太太呢,很精明,曾经是我的合作伙伴,但是感情这个东西,是不能和利益掺杂在一起的,所以……”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最后的这段婚史,让叶初晓想起了齐禛和施曼,也不禁唏嘘。

“说完我的故事了,能说说你的吗?”Eric反问她。

叶初晓犹豫地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上次我见过你的丈夫,很出色。”Eric微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是……很长的一段故事。”叶初晓想起自己和陆正南,所走过的长长的爱情旅程,眼中便不自觉波光流转。

Eric望着她半晌,错开目光,望着窗外的绿树,叹息一声:“真羡慕啊。”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叶初晓和Eric同时转过头去,看见门边站着的,竟是陆正南。

“你怎么来了?”叶初晓惊喜地起身过去。

他揽住她:“我去给你送感冒药,那边的工人说你到医院来了。”

“Eric今天帮我挡脚手架,受的伤不轻呢。”叶初晓仰起脸告诉他。

他并不避讳Eric在场,在她的唇上轻轻触了一下:“嗯,工人告诉我了,你也吓坏了吧。”

在别人面前亲密,她还是有点羞涩,脸微微发红,推了他一下:“你还不去给人家道谢。”

陆正南一笑,走过去对Eric伸出手:“感谢您救了初晓。”

“谈不上救,小事而已。”Eric也礼貌地伸出手和他回握,脸色却忽然不易觉察地变了一下——陆正南的手,有些太用力。

但陆正南很快就放开,依旧是笑容可掬,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您好好休养,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他随即递过去自己的名片,Eric点头接过,说了声谢谢。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陆正南转过脸温柔地问叶初晓还有没有发烧,Eric立刻顺着话说让叶初晓也回去休息,有事再联系。

叶初晓撑了大半天,也的确已经头疼得快受不了,只好告辞,走之前又再次道谢。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Eric收回目光,神色间有些沉郁……

而叶初晓上车之后,吃了感冒药,便靠在椅背上睡了,陆正南给她盖好外套,直过身来开车,眉宇之间,同样有丝沉郁。

方才他其实在门口站了一阵才敲门,他到的时候,正好听见Eric说那句“我发现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有默契”,或许叶初晓并未真正意识到什么,但是同为男人,他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了Eric对叶初晓不寻常的情绪。

至少,Eric对她,有异于客户或者朋友的,男女之间的好感。

这一点,让身为丈夫的他,很不爽。

就近去了世都花园,他将她叫醒,下了车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身上,她一步也不想走,皱着鼻子往他怀里钻。

此刻的她,就像只爱偷懒的小猫,之前郁结在他心里的不悦都消失了,干脆*溺地来了个公主抱。

这下她清醒了,挣扎着要下来。

“没事,老公抱嘛,谁也说不起。”他痞笑着不松手,直到进了电梯才放她下来,低下头吻她。

她偏过头躲闪:“有摄像头啊老大。”

他在她耳边吹气:“那等我们进屋了再亲热。”

“我还病着呢,**。”她嗔怒地拍他,却被他**了手,拇指在她掌心里摩挲。

最近事太多,的确好久都没碰她了,不起念头还好,一起念头便再收不住。

用唇试了试她的额,温度已经退了很多,他难耐地在她身上磨蹭。

等出了电梯,等待他开门的时候,她低垂着头,耳垂泛着淡淡的粉红,让他更是心神荡漾。

开了门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抱进了卧房,不过他还算体谅她,没直接将她扑倒,而是躺在了她旁边。

“你睡吧,不用管我。”他的话气得叶初晓磨牙:“你这样我能睡得着?”

他的手在她肌肤上滑动,来到背后解开了她的**扣,语气可怜兮兮:“我也想忍,可这会儿我真忍不住了……”

“去死……”叶初晓想骂他,却被他**得没了力气。

其实她也知道,他的确已经忍了很久,而且最近他那么累,她也真的心疼。

心一软,抵抗就更薄弱,他很快攻城掠地,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地请求:“亲亲行不行……”

她翻白眼,只能任他得寸进尺。

他坏笑,除掉她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未完待续)